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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妤

帝京,大晋的政治枢纽。  叛乱结束后,帝京的一切似乎都已恢复平常。百姓们的日子虽艰苦,但也渐渐回归正轨;朝廷的官儿们则依旧每日早起上朝,处理着天下大事,诸般国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一不同的,是承熙帝近来在朝堂上并不太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大多让三皇子与七皇子来决策,若没有什么偏颇便就此略过。  七皇子一向得陛下宠爱,自然不会引人注意,只当陛下是有心放权给他。  可三皇子君愈却又有所不同,他身负残疾,本就无缘皇位,这么多年都对朝事不太上心,如今却主动提出想为陛下分忧,如此孝心,陛下自然高兴。再者,君愈的腿疾由来,陛下心里明白,却不曾为他出头,由是也怀有愧疚,觉着也该让这儿子在朝中有些立足之地,于是便允了下来。  而这一允,他倒觉得有些心惊。  愈儿的能力并不比他的淮儿差多少,若非当年玉妃品行有偏,意欲谋害的又是他最看重的嫡子,他不会忽视这个庶子至此。承熙帝心仪的继承人是君淮,倘若君愈的腿无事,他甚至会担心君愈的存在会威胁到君淮。  承熙帝常常暗叹:幸好他身有残疾,不至于与淮儿争这皇位。  在这人情寡薄的皇室,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同室操戈。  但他也知道,这有时,是无法避免的。  这一年,承熙帝看上去老了许多。许是因为镇南王府的叛乱,许是因为与亲生女儿的决绝。  战争结束后不久,永安公主府外的长信卫便撤走了。当日承熙帝去过一次公主府,但君媛待他一直极冷淡,终是不欢而散。之后,君媛便离开了公主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战后承熙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旁人不知,可他自己却明白,自己应该活不长了。  这日君淮来汇报先前承熙帝吩咐他做的一件事,恰逢太医来请脉,他才知道父皇是真的老了。  太医走后,承熙帝与他说了很多话,他都一一应了。  次日,陛下下旨,立皇七子君淮为太子,择日册封。当时朝野震动,不是因为储君的人选,而是因为立储的时间。他们规劝了许多年,但陛下一直以来都没有立储的意思,如今却突然下旨,他们不免产生几分疑惑。但细细想来,这些天陛下的举动,不正像是在为这件事铺垫吗?  由是众人又冷静下来,转而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事,比如,如何攀上这位七皇子,哦不,马上便是太子了。也有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恰逢七皇妃早逝,打起了这太子妃之位的主意。  而在朝臣们琢磨其中利益关系时,君淮却守在承熙帝床边,服侍他的父皇服太医开的药。  君愈坐着轮椅在旁边看着,目光关切。  承熙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喝下药后,忽然开口问道:“愈儿,朕如此偏心你七弟,你可会怪朕?”  君愈垂目,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荒凉一闪而过,继而他又微笑道:“儿臣自身身体有恙,一直以来未能为父皇分忧,反而累父皇挂念,是儿臣的不孝,又怎能怪父皇?”  承熙帝审慎地看了他一眼,似要将他看穿。他朝君愈伸出手,君愈便推近了轮椅,接住他的手。  承熙帝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朕虽知此待你不公,但朕有一事,希望你能答应。”  他看向床边微微俯下身的儿子,握紧他的手道:“他日朕若去了,朕希望你能辅佐你七弟,两人兄友弟恭,朕便安心了。”  兄友弟恭?  君愈心里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安慰道:“父皇说的什么话?父皇洪福齐天,必得长命百岁,儿臣还想在您身旁侍奉您呢。”  承熙帝没有回应。  “儿臣等自当兄友弟恭,相互扶持。父皇且放宽心,养好身体方是要紧。”说话的却是君淮。  其实三人都知道,兄友弟恭这一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皇家。  承熙帝心里默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二人且回吧,早些歇息。”  “儿臣告退。”  二位皇子出了寝殿,承熙帝才道:“去请陆大人来。”内侍应声离开。    “太子殿下,这边请。”  先前他们两次遭到暗算,却始终没有找出幕后黑手,纳兰渊原想着不引人注目避免一些麻烦,不想对方仗着他没有自曝身份,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于是离开赵府后,他干脆就直接带人来了月城,报了自己的名号,住进了许家。  这月城许家与许秦也有些渊源,许秦出生于京城许家,属嫡系子弟,而月城许家属于旁系,但却是最大的一个分支。京城许家尚武,早年随纳兰勖征战四方,有的不幸殒命,有的则在外驻守多年,家中只零落了几个孩子。而月城许家却喜文,许秦小时候曾被他父亲送来月城读书,当时他在书斋里还因为会些武艺,颇受孩子们的喜爱。据说这月城许家老太公的外孙女,差点还与他议了亲。  这说话的是月城许家的管事许二,他得了自家老爷的吩咐,引了一行人去客房安顿。  纳兰渊礼貌地点头,随在许二后边三步远的距离,而江昼歌和许秦则跟在纳兰渊身后一两步的位置。  为了掩人耳目,纳兰渊对外宣称江昼歌是他的贴身隐卫,并给她作了易容。虽说易了容,但变化其实并不很大。江昼歌本就生了一张略带英气的脸,扮起少年来倒也有几分似模似样。纳兰渊在她玉色的脖颈上糊了一层假喉结,配上她端着嗓子发出的男声,却也没有人怀疑。  傍晚饭席间,江昼歌见到了许太公的外孙女景妤。  景妤的父亲原是月城富商景家的嫡长子,婚后不久不幸染病,多年来缠绵病榻,一直到前年冬去的世。而景妤的母亲许氏一心挂念丈夫,无法顾及到女儿的成长,许太公不忍,便接了景妤来许家住。  “今日一早便听闻表哥来了月城,现在终于得见,不知表哥近来可好?”立在门边的景妤偏过头,恰好看见了陪在纳兰渊身旁的许秦,含笑问安。  景妤的声音甜而不腻,就如同她本人一般。她生得俊俏而干净,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双明眸纯粹地望着你,眼神里不掺一丝杂念。今日她梳了一头垂挂髻,发间簪了一朵早放的桃花。身上穿了一件暖杏色对襟襦裙,绣了云纹的天青色披肩轻轻地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衬了她的肤色。这身低调而精致的打扮令人眼前一亮,相比之下,另外几个许家少爷穿着或过于清淡,或过于重雕饰,反成了她的绿叶。  江昼歌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江昼歌对她的第二印象是:许秦艳福不浅。  “妤儿,太子殿下面前不得无礼!”许太公微微蹙眉,额头的皱纹聚拢在一起,似纵深的沟壑。虽是责备,语气里却隐有笑意,颇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许老太公略带歉意地向纳兰渊告罪,纳兰渊含笑示意他无妨。  景妤听罢对着许老太公吐了下舌头,笑着做了个鬼脸,才又看向许秦。  只见许秦对她一笑,答道:“有劳表妹挂念,自是不差。”  “不差可是有什么美中不足?”景妤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追问道。  许秦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了眉眼,道:“倒也没有。”  景妤一拍他的肩膀道:“若有什么需要的,表哥且同阿妤说,阿妤若是帮得上忙,必当竭尽全力。”  许秦嗤笑一声:“阿妤和当年还是一样呢。”  景妤听了,佯作生气不理他了。  众人陆续入了席。许太公居于右首,其下坐着的皆是许家的主要成员,按辈分排了座次;左侧则以纳兰渊为首,紧接着是江昼歌与许秦,后边陪着的是景妤和一些排辈稍末的许家公子。  席间客套话自是少不了,纳兰渊早已习惯了这种应酬的场合,无论许家人说什么,他都礼貌地浅笑着听了,适时捡一些字句回应。  许家人对纳兰渊颇有好感。  不知怎的话题忽然聊到了儿孙们的终身大事,许太公便借着机会对纳兰渊道:“实不相瞒,老夫这外孙女本也到了及笄之年,奈何前年妤儿的父亲去世,这事便耽搁了下来,眼下妤儿也将出了丧期,若是殿下不弃,可否为妤儿做主一二?”  景妤出身商户,父亲又命薄早逝,要说一门好的亲事委实不易,可太过普通的人家许太公又觉得有些委屈了她,这可是他唯一的一个孙女,怎能草草许了出去?恰逢今日得见太子,身份显赫却仍待人和善,且传闻中东宫一直没有女主人,许太公便临时起意,想将外孙女嫁与他,即便作妾,也是那唯一的一份。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露出讶染神色,唯有左首第一人仍旧不动声色,微微偏头看向许秦。  有的对景妤出身的嗤之以鼻:就景妤的身份,是必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便是做那侧妃,也算抬举了她。  这是出身略高,却低嫁进许家的。  有的对景妤的性子深感担忧:这孩子单纯,皇宫水深,怕是不适合她。  这是与她关系不错,把她当作亲妹妹的。  有的对太公这个提议深感不公:祖父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心仪景妤却爱而不得的。  许秦对上纳兰渊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他家殿下的意思,讪笑道:“殿下看属下做什么?属下可还没打算娶亲。”  纳兰渊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而看向许太公。  许太公心里也明白,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没有明摆着拒绝,也算是给他留了面子。说来许秦与妤儿也有些许缘分,可是似乎他们的关系也没到想谈婚论嫁的程度,且许秦出身将门,若是他日上了战场,让妤儿独守空房,他亦是舍不得的。于是他也不提这茬,打算顺着人家给的台阶下了。  “那倒是可惜了。”说罢也不再提外孙女的婚事,转而说了一些旁的事。  江昼歌坐在纳兰渊右手边,拾了筷子低垂在碗中,目光虚浮,沉默不语。  就纳兰渊的身份和相貌,想要攀附于他,或是真心希望嫁与他的,想来也不会少吧?一想到他日要习惯这种场合,江昼歌的心就沉了沉。  她不愿习惯。  纳兰渊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右手覆在她的左手上稳了稳,叫她安心。  江昼歌朝他微微一笑,神色恢复如常。  景妤与他们坐在同一侧,恰巧瞥见这桌底官司,便询问了许秦几句,许秦却避而不谈,于是故意笑道:“本以为是殿下看不上我这身份,原是殿下心中已有了佳人,既是如此,即便殿下答应娶我,我也是不肯的。”  听了这话,纳兰渊方才注意到她。  “能够两情相悦本已不易,我又何苦去插上一脚呢?”景妤自嘲道。  倒是个豁达的性子。  敢直言自己的不足,亦不在意别人的轻忽,与许多人相比,其实已好了太多。  江昼歌犹记得她在帝京的那段日子,旁人都视她为定远侯的孤女,定国公的妹妹,虽出身尚可,背后却无人撑腰,帝京的贵女们都自以为自己不及她们,若非君淮无意娶妻,向承熙帝请了一道圣旨,想来这七王妃的头衔也落不到她头上。她自小便去了鹤虚山,幼时除了鸣泽也不太能接触到女子,而鸣泽偏又不是寻常女子,她也就没习得那些深宅女子的心思,倒也不至于为了旁人的话自卑。她的容貌,虽不至于说倾国倾城,但也算是上乘的了,至于她的身份,她更不必理会,她是死去的大晋七王妃,更是东燕的唯一皇女。  可景妤不同,出身一般,住在这许府凭的是许老公的宠爱和府中人的怜惜,寄人篱下,却性子开朗活泼,仿佛她就是这许家的嫡小姐,自卑与她无关。  江昼歌明白其中的关窍后也对她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纳兰渊忽然笑了。  “他日若是景小姐与人两情相悦,本宫当为景小姐的婚事斡旋。”  自古人们便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情相悦”一词,放在女儿家身上似要误了人家清白,颇有私定终身的味道,可偏偏从纳兰渊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且前边有景妤那话的铺垫,众人也便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个别公子,琢磨起与景妤“两情相悦”的可行性。  景妤站起,举杯大方道:“那妤儿便在此谢过殿下了。”  纳兰渊抬了抬杯,以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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