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让王娡等多久,在祭月大典结束回宫后,翌日,皇太子便驾临了兰林殿。 远远的,刘嬃和刘瑷已经跑出了殿门来迎接刘启。两个小女孩一个拉袖子,一个扯前摆,仰着小脸“阿翁”“阿翁”的叫个不停。刘启呵呵的笑着,躬身抱起小瑷儿,又腾出一只手拉起小刘嬃,父女三人说说笑笑向兰林殿走去。 小刘瑷又是捏刘启鼻子又是抱着他的脖子抱怨:“阿翁好久没来看我们啦。” 刘启亲亲她的小脸解释说;“阿翁这段时间可忙了,这不刚忙完就来看我的小瑷儿了吗!” “哎呀,扎!” 刘瑷抬手捂着被父亲刚才亲过的地方,皱着眉,咧开了嘴,原来是父亲的胡子扎着了她粉嫩的皮肤。刘启赶紧给她揉啊揉。 这一揉,原本拉着刘嬃的那只手便放开了。这下,惹得刘嬃气鼓鼓的:“阿翁亲阿瑷不亲我!”于是刘启又蹲下身来将大点的女儿拉在怀里,亲了下她的小脸颊。皇太子随行人员看着太子被两个女儿来回折腾,虽然绷紧了脸憋住了笑,却没憋住笑意。短短一截路,被这父女三人走的拖拖沓沓。 “妾见过殿下。” 太子孺人王娡满面春风的从兰林殿迎出来,身后跟着一众乳母、宫人,其中一人手上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婡子。 刘嬃与刘瑷的乳母赶紧从皇太子手中接过两个小皇孙女,经过一番劝哄,两个小家伙才噘着嘴不情不愿的离开了父亲身边。刘启不急不躁,一直呵呵笑着,又去逗弄了下襁褓里的小女儿,问了问婴孩最近的情况。听到人声,刚才还闭着眼睛睡觉的小婡子,似乎知道父亲来了,眯缝眼睛看了看,开始细声细气的呜咽起来。 “哭了哭了,哎呀。”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刘启对带孩子这事——尤其是对婴儿——相当笨拙。乳母抱着小婡子哦哦的哄着,在轻轻的拍打下,小奶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转了个头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进去吧,都在殿门站了一会儿了。”还是王娡提醒了他。 “哦……是啊。”刘启拉起王娡:“行了,都别杵着,进去吧。”太子发话后,众人簇拥着他们走进了殿宇。 刘嬃、刘瑷的乳母将两个小丫头哄去一边玩耍,一众宫人又将皇太子喜爱的点心、瓜果奉上后,退到了一边。 王娡拉住刘启,急切的说:“殿下,妾有事想和你说。” “孤也有事要和阿娡说。”刘启不急不忙,抓住她的手。 王娡嘴角一翘,轻轻捏了他的手指一下:“那……殿下先请?” 刘启把她的手整个拉过来:“阿娡先说。” 几年的相处,王娡太清楚他的脾气,当下也不推托,说了声“殿下稍等”,起身去取了一个漆匣过来,正是祭月大典当晚姚翁送出的那个。 “殿下可知此物?”从匣中取出那块谷纹璧,递送到刘启眼前。 接过玉璧,刘启点点头:“知道,这是孤让姚翁转交给你的东西。” “真是殿下所托……。”王娡这才信了,可她还是有许多疑问,于是又开口道:“谢殿下赏赐,可是妾仍有诸多不解。为何不在宴席时行赏众美人时予妾?又为何是让那位姓姚的老翁送来?” “这正是孤要跟你说的事。”刘启正色道,十分认真的看着她:“阿娡,想不想换个地方?” 被皇太子这句话问懵了,王娡心里霎时千百个念头闪过——为什么要换地方?难道自己做出了什么令太子不快的事?还是,有什么让太子不满的地方?可是看太子表情,却不像如此。 秀眉微微皱了起来,王孺人疑惑的道:“殿下,这是何意?” 刘启拾起那块谷纹璧仔细端详,语气沉静:“孤想将你迁到崇芳阁去居住!阿娡意下如何?” 王娡心里“咯噔”了一下。 刘启这话看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实际不容置疑。看来,皇太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是在知会她一声而已。可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让她离开久住的兰林殿,迁往崇芳阁? 据她所知,崇芳阁归属太子馆驿,并非永巷后宫窈窕居所,是一处多年无人居住的宫室。如今,太子竟然要将她迁去这个偏远幽僻的地方?想到这里,顿时万千委屈涌上心头。 “殿下……是要放逐妾吗?”终没能忍住心底的纠结,王娡将心里所想问出了口。话音未落,眼泪已唰的盈满眼眶。她赶紧侧过头,即便刘启对她宠遇不再,可她也不想摆出一副怨妇的样子,那多难看,况且这还是在皇太子面前。 “唔?”看到王娡落泪,刘启惊异不已,顿时回过味来,赶忙把她的肩膀扳过来,手忙脚乱的给她抹泪:“美人想到哪儿去了?是孤没有说清楚,好了,别哭别哭,会变老、变丑的,乖!”皇太子安慰起人来就跟他哄婴孩一样笨拙。 王娡抬起头来,脸庞上泪痕未干:“妾如果做错了什么……还望殿下告知,这样妾死也能死个明白。”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刘启皱起眉,随即赶紧道:“阿娡做的很好,一直是孤心中最好的女人!” “殿下这话不知道跟多少女人讲过。”王娡闷闷的道,不过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就势伏到了刘启胸膛上,把脸埋到了他的怀里。 “喏喏,好啦好啦,是孤没有说清楚,让美人误会了!”刘启搂着她,嘴里难得的絮絮叨叨:“多大的人了,说哭就哭,女人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迁到崇芳阁就是放逐?孤怎么会放逐你?孤是要尊宠你!” 从刘启怀里挣出来,王娡不解的问:“尊宠?殿下,可崇芳阁那是什么地方?不属永巷八区不说,还地处偏远幽僻。殿下将妾迁去那么个幽僻之地,怎么还说是尊宠妾?” 看见王娡一脸苦闷的样子,刘启却差点笑出声。 信手在果盘中选了一个柑橘,塞到她手里,皇太子大咧咧的说:“给孤剥一个,赶紧的,不要橘络。”说罢往后一仰,舒服的歪在了卧榻上。 “殿下!!”王娡真想跺脚。这个太子,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无奈的坐到慵懒躺着的刘启身边,将掰开的橘瓣重重的塞到了他口中。看刘启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饶是好脾气的王孺人,也有一种想狠狠捶人的冲动。 舒服的吃了几口,皇太子这才开口:“崇芳阁在以前是孤的别馆,但从今天起,纳入永巷,为王孺人新居。孤已着人开始扩建修缮,一切都按照阿娡的喜好来。你喜欢兰芷香草,孤就令人在那里遍植兰芷香草,你喜欢兰林殿的陈设布置,孤就令人按照兰林殿的格局原封不动的搬过去。待一切就绪,孤还准备将崇芳阁易名为猗兰殿,聊以配卿!” “猗兰……殿?”王娡喃喃的念着太子所取的新殿名。 “是啊,猗兰。昔日齐鲁大贤孔丘,曾作《猗兰操》曲,孤一直很喜欢。兰香者,为王者之香。孤一直觉得,只有阿娡才配享这种花。你还要孤说的更直白吗?” “那……让姚翁送璧也是这个意思?”王娡隐隐有些明白刘启的深意了,胸口怦怦直跳。 刘启笃定的点头:“崇芳阁可不是什么放逐之地。前些日子天降祥瑞,未央宫内这么多殿宇,为何偏偏只在崇芳阁?永巷有这么多女人,孤不让其他女人迁进去,为何独独只迁你?你以为,会是放逐吗?只是,有些话,现在不便说太多;有些事,也不便太多人知道。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阿娡,你一定要相信孤!” 太子一席话,让王娡那颗愁郁忧虑的心,转而欣喜雀跃起来。 除了寻欢时的甜言蜜语,在平时,刘启与后宫诸美人的交流真不太多。碰上心情好,会与诸姬多玩笑下,但也都是些风花雪月的话题。刘启是个城府深沉之人,从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白,若女人有那份聪明,自然悟得出他话中背后的真意。今日,若不是对方是王娡——是他选中的人,恐怕还说不了这么多。而王娡,却有些不敢相信。皇太子要尊宠某人,这绝对是永巷中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只是,真有这么好的事?不过,刨根问底不是她的行事风格,皇太子也不喜欢这样没有悟性的女人。既然这是太子的允诺,那就按照他的心意来吧。不过,在心底深处,王娡却有一丝不放心。在方寸间,她已做出了一个决定。 “若是如此,妾在此先拜谢殿下。只要殿下发话,妾即刻便迁去崇芳阁。”王娡柔婉的说:“可殿下,妾有个请求,还望殿下成全。” “阿娡但说无妨!”刘启一副你说我就办的姿态。 “妾与女儿们搬去新殿后,兰林殿岂不是就空置出来了?妾女弟儿姁当前正有孕在身,可否让她迁进兰林殿呢?”王娡提这个请求,不仅为儿姁考量,也在为将来打算。太子虽然嘴上说要尊宠她,可未来的事,谁说的清?若自己不幸真的失宠了,至少可以让儿姁得以入住兰林殿亲近太子,不至于太坏。 由于秦汉时宗族观念浓厚的缘故,作为家中大姊,对儿姁这个女弟,王娡从来都是看顾有加。这对亲姊妹在入宫前就十分要好,在前后进宫后,两人又相互扶持,一唱一和,把皇太子哄的十分开心。因此,对于王儿姁,刘启还是很有印象的。 与王娡的沉稳典雅不同,儿姁是家中的小女儿,从小被兄姊保护,所以要活泼俏皮些。如今方得宠遇不久,刘启对她也甚是喜欢。在得知儿姁有身后,太子亦有为她另迁殿宇的想法。如今王娡主动提出让妹妹入住兰林殿,无意间又说到了他心坎上,这让刘启甚是欣慰。因此,对这个请求,皇太子几乎没有犹豫便应允了。 待崇芳阁一切布置完毕。王娡带着三个女儿和兰林殿众人欣然入住。对于王孺人的这次迁移,皇太子没有给那些永巷长舌妇以揣测的机会。在王娡一行入住后,少府属下的永巷令、永巷丞便奉皇太子意思,择选吉日将写着“崇芳阁”的牌匾换成了“猗兰殿”三个大字。不久,王娡的名号又由太子孺人晋升为太子良娣,在刘启的诸多姬妾中,序位仅次于太子妃薄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