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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定储君

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四月乙巳日。  这一天,将逢策立的新后王娡,梳着庄严隆重的高髻,头上覆以假发,发上插着黄金为底、白珠为珰、翡翠为华的爵兽步摇,耳间饰以白玉充耳,身着上为青色、下为缥色的深衣制蚕服,在一众宫人的簇拥和牵引下,乘着辇车来到未央前殿。  吉时将至,公卿百官、后宫命妇皆按照序位,在位次上站定。不多时,天子刘启以及皇太后窦氏双双现身,待两位陛下①在各自的御座上坐定后,主持典仪的奉常萧胜一声喝唱,百官肃立,礼乐奏鸣。  在盛大的钟磬声中,王娡在女长御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前殿,俯拜于天子阶前。  御史大夫刘舍当庭宣读完策后诏书后,礼官双手捧着皇后玺绶奉于王娡面前。大汉朝的新任皇后受了玺绶,向着御座之上的天子稽首而拜。  刘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谒者高声呼喝,将皇帝的旨意层层传递下来。  新后步上阶梯,走向御座。她的朝服衣裾拖曳身后,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步履轻移而摇曳颤动。在这通向御座的一步一阶中,恐怕唯有他与她知道,中间经历了多少曲折与反复。  行到皇帝身边,二人相视一笑。天子以眼神邀约,王娡欣然落座于他的身侧。礼官宏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满朝臣子面北而立,对着帝后齐诵贺词,朝拜君王,亦朝贺中宫!  就在这一天,大汉朝的公卿列侯,皆以臣子之礼迎候这位新立的国之小君!而就在不远处,东宫窦太后坐在她的御座上,面无表情的出席着这场典礼。  在接受了百官公卿和封君命妇的朝贺后,接下来,天子还要携新策封的皇后前往长陵高皇帝庙②,向开国宗祖例行祭祀,以达到上告神灵、下谕天下的目的。  按照入庙礼,王娡避入后殿,换上了上身为绀色、下身为皂色的皇后庙服,然后,与着裳完毕的汉天子一同驱车前往长陵。  此次帝后出宫祭庙,乘舆采用的是最隆重的大驾之仪。仪仗前有北军开道,旗帜杆如林立。黄金根车彰显着天子气派,九斿龙旗述说着皇室威仪。北军之后,六驭之前,公卿在前奉引,太仆亲自执辔。五色安车与五色立车紧随黄金根车娓娓而行。此外,还有大小从车八十一乘跟随其后。从未央宫到长陵,早已清道警跸,沿途皆有侍卫警戒。一路行来,车架繁盛,簇拥如云,称千乘万骑毫不为过!  那些居住在长陵的豪强人家,已从守园令处知道了今日这桩大事!在帝后仪仗莅临时,早已欢喜的出了府邸迎候。而在这些啧啧称奇的人家当中,有两户人家则是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其中一户,自然是新策皇后的母家——长陵田氏!  家中长女成为当今皇后,这让田奎、臧儿这对夫妻得意非凡。从今往后,他们田氏一门一跃成为整个长安,不,是整个大汉朝最为炙手可热的外家,家中子弟更是有了跻身朝政核心圈层的资本。田氏的未来简直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怎么不令人喜笑颜开?  今天一早,田奎、臧儿就带着家中亲眷早早守候在长陵高庙外。远远望见帝后仪仗,臧儿顿时心潮澎湃不已。遥想当年,正是由于她的当机立断,才成就了王、田二氏今日的殊荣!看见新后乘坐的金根车乘,臧儿脸上的笑容,更是止不住的荡漾开来。  而在长陵另一户同属豪桀人家的脸上,却没有看到多少喜庆之色。这就是王娡在入宫前,曾有嫁娶之实的金氏!  当年,臧儿强行将时为金家儿媳的女儿夺走,并将她送进了宫中。一对小夫妻生生分离,只给金氏留下一个叫俗儿的小女娃。这件事后,两家彻底交恶,并从此断绝了往来。金王孙后来虽另娶了妻房,但对当年这段往事念念不忘。尤其看到女儿渐渐长成,眉目间颇有几分王娡当年的情态,难免有一丝苦涩压在心头。因此,在金俗成年后,父亲金王孙就近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将她早早嫁了出去。  当前,在那一众等着瞻仰天颜的长陵居民中,有一个容貌清隽的新妇,正跟她的年轻丈夫一起探头探脑。这个新妇,就是金俗!  由于金王孙对女儿隐瞒了部分事实,因此现在的她,压根还不知道,原来今日朝廷策封的这位皇后,就是她的生身母亲!  而在另一边,陪同刘启来到高皇帝庙前的王娡,在履行了一套祭拜仪式后,正式成为大汉王朝的新任皇后!    封后大典结束后,仅仅过了一天,未央前殿再次举行了另一场封立大典。  四月丁巳日,已更名为刘彻的皇十一子,以王皇后唯一的嫡子身份,以汉家最无可挑剔的立嫡制,无可争议的被立为皇太子!  这是刘启在位期间第二次封立皇嗣,亦是最后一次。与三年前二子同立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封立,除了皇太子刘彻,再没有出现另一个抢占风头的皇子!  封嗣大典上,出现在百官面前的胶东王,与三年前相比,着实又长高了不少。当御史大夫刘舍宣读策书完毕,在御座之上父母的凝视和笑容里,刘彻接过中常侍奉上的皇太子玺绶,向北面三稽首而拜。  丞相周亚夫升阶上殿,带领群臣恭贺天子、恭贺嗣君。听着百官震彻殿宇的贺喜之声,年近不惑的天子意气风发,哈哈大笑起来。他那神采飞扬的身影,深深的映照在皇后王娡的眼中。  这一天,已多年未放开饮酒的天子,破天荒的与群臣把盏欢饮,结结实实的醉了一场。当日,他是由中常侍们架着回去的。王娡不放心,与众人一道将刘启送回禁中,又嘱咐当值侍中千万照顾好县官,这才回去皇后所居的椒房殿。  中宫仪仗回到皇后殿时,已是夜漏时分。  这座殿前置有双阙、以椒泥涂壁的殿宇,正在夜色中静静等待着它的女主人。皇后回宫的通传声在深夜传遍了整个殿宇。宫灯悉数亮起,值守的女御、宫人们一并赶来迎接归来的中宫。  王娡开口便问起几个儿女的情况:“彻儿他们几个都睡了?”  “诺,皇太子、阳信公主以及两位皇女都已熟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位母亲悄悄去几个孩子的房间各看了一眼,这才放心的退了出去。  洗漱拾掇一番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三天两个大典,忙得跟陀螺似的。如今,大局终定!她,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当羲和的日车出现在东方时,椒房殿的王皇后业已起身,坐在铜镜前仔细的梳洗理妆。而空置了七个月之久的椒房殿,也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新任女主人。  突然离开居住了多年的猗兰殿,王娡有些不舍。对她而言,猗兰殿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正是在这座宫室里,她完成了由太子良娣向天子夫人的晋升,并最终在这里成功迈向了皇后之位!  如今虽正位中宫,封后立子,荣极一时,但在志得意满之余,王娡并没有被这一切冲昏头脑。她深知,自己和儿子的上位都是赖于同一个男人——天子刘启!因此,今后,也必须牢牢的与刘启绑在一起!  当下,王、田二氏已成为朝野上下的焦点,想要母家在朝堂上掌握实在的权柄,更要小心谋划!此外,成为皇后,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站在王朝的顶端,理所当然的享受锦衣玉食,更重要的,是身上承担的责任和需要作出的表率!从现在起,她除了要适应新的身份外,也要开始履行身为皇后的职责。  按照汉宫惯例,立后大典结束后,新后可在椒房殿宴请母家亲眷。于是,选了个天清气朗的日子,王皇后邀请父母、兄弟以及女弟儿姁等亲近家人过来皇后殿,好好地聚了一番。  刘启自然是要出席的。  趁着这个机会,王娡授意让素来善饮的兄长王信,好好陪刘启喝上几杯,又让两个异父弟弟在旁陪饮,多跟这个皇帝姊夫套套近乎。至于继父田奎,当然也是陪席的一员。  王娡的这几个兄弟,眼见做皇后的姊妹制造了这么好的机会,都可劲儿的拿出看家本领逗天子开心!  刘启这段日子心情本就不错,今天这场家宴上,这边有王信一盏接一盏的豪迈陪饮,那边有田蚡、田胜两个能言善辩的说笑逗趣儿,眼前还有女舞、女乐助兴,他的心情更是好上加好!  而王娡与母亲臧儿以及女弟儿姁,在与众人一同用完午膳后,便带着孩子们退到了隔断里间,将空间让给几个意兴正浓的男人!  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男人笑声,臧儿心里却有些担心。她对两个女儿说:“可不要再让你们阿翁喝了,他这两年身子骨不好!食医说了,要节制饮酒,今天都已经超量了!”  见母亲一副担忧的样子,王娡宽慰她道:“阿母不要担心!既然这样,我让君兰去就是了!”说罢,她唤过椒房殿的新任女长御,嘱咐了她几句。这位自王娡还是太子侍妾时期就跟着她的心腹宫人点点头,去办理女主人交待的事情了。  “阿母,父亲身体不好吗?”王儿姁弱声弱气的问。  “唉。”臧儿蹙起了眉头。这几年,田奎的身体衰弱了很多。她这个做妻子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这人呐,岁数上去了,难免有些小毛病!反而是儿姁你,生了舜儿后身体一直不好,老是磕磕碰碰的,要注意好好调养!”臧儿说的没错。王儿姁在生了第四胎刘舜后,身体弱了不少,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喝药调养。  “女儿会的,阿母放心。”  臧儿继续絮絮叨叨的说:“这女人生孩子,生一次就耗费一次血气!你们两个又都在宫中,平时难以见到,姊妹两个千万要相互照应!娡儿,你是长姊,如今做了皇后,可要多照顾下儿姁啊!”  “阿母放心!”王娡应和着:“这么多年,儿姁跟我,你还不清楚吗?”说罢看向妹妹,王儿姁回了大姊一个微笑。  往外间看了看,王娡又说道:“今天阿母在这儿,儿姁也在这儿,正好!我有个消息想告诉你们,自我迁来椒房殿后,原来夫人的名位就空了出来!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名位的人选,只会在贾美人和儿姁之间产生!我已经向陛下进言,期冀妹妹得到这个封位!”  “那……陛下怎么说?”王儿姁有些忐忑又期盼的问。  “你说呢?”王娡笑着反问她。  听到这句话,母女三人都掩面而笑。王儿姁忙不迭的向大姊施礼道谢。  王娡继续笑着说:“所以,你更要调养好身体,过几天啊,还有大好之事在等着你呢。”  喜不自胜之余,臧儿也颇为感慨:“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不是呢?以前你们亲生父亲死的时候,那些亲戚是怎么对我还有你们几个的?现在呢,每天都扎着堆的来登门巴结!说起你们几个,都跟仰望天上神仙似的!!”  “阿母,如今想攀附我们家的人虽不少,可其中大多数都是些势利小人!这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况且这迎来送往的,保不准,谁又是谁的眼线,凡事还是低调为好!”王娡冷静的提醒母亲。  臧儿频频点头:“是啊,长安这趟水,是够深的!话说回来,阿娡,提携了你儿姁妹子,可不要忘了你那几个兄弟!你们两个,再得恩宠,只在后宫之间!可这天子主政的朝堂,才是真正的权利核心所在啊!”  看了外间一眼,王娡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方才说道:“阿母放心,我已经在考虑了,只是在寻找合适的位置罢了!”  王娡会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自晁错死后,天子一直存有发掘和起用新人的心思。皇后与皇太子的确立,注定将改变朝野格局。而这种改变,恰恰是刘启一手推动的。他正想借着这次改变,好好的给朝堂换换血!也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王娡琢磨着,为兄弟们吹风的时候到了。不想,却有一个人,先行向刘启提了出来。    注①:两位陛下,汉时天子、皇太后都可称为“陛下”。见海昏侯奏章中“呈太后陛下”语。  注②:庙,在汉时,指供奉先祖的太庙。与后世“寺庙”的“庙”不是一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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