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以来,温凡玉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翠竹轩读书,后来见王府清静,少有人来往,便偶尔也到花园湖水边的亭台散心。 杨玥其实很想接近和了解温凡玉,但是内心越是迫切,反而越是生了胆怯生疏之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求近之心,反成疏远之意。 一来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样貌,实在与温凡玉有着云泥之别,人家宁愿冒着杀头的危险抗旨不遵,也要拒婚,定然是看不上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病弱之身,已经令自己烦恼不堪,又何必象这身体的本主一样心生妄念,再让他人受累。 二来,温凡玉落难至此,自己若是接近他,难免有趁人之危之嫌,她可不愿做这种人。所以平日里她埋头工作,也是为了可以令自己少生杂念,不去分心想那些徒增烦恼的感情。 今日随性而至,踯躅了片刻,杨玥终于推开了那扇桐油陈香的木门,门轴吱扭的一声轻响在清晨中显得格外清晰,令杨玥的心弦也为之一颤。 杨玥踏足入院,只闻翠竹沙沙的轻响,愈发显得小院静寂如山门。 杨玥环顾着四周,尤记得第一次走进翠竹轩,年久失修的院落显得莫名的荒芜落魄,如今却平白似添了一种雅致清静的韵味,难道真应了人雅书香,连这院落也因为主人的缘故,变得清雅了起来。 进了屋子,杨玥才发现只有小林子在,正拿着掸子清理书架书案,见杨玥进来慌忙行礼。 杨玥问道:“温公子呢?” 小林子笑着说:“每天早晨我打扫房子的时候,公子就到外面湖边去散心了。小姐您请坐,我去给您倒茶。“说着没等杨玥说话就跑了出去。 杨玥见窗前的梨花木雕花书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些书稿,就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来翻看。见上面尽抄录些典故记事,有一篇是记录前朝旧主实行改革,最终失败,引发亡国之祸的记文,下面写着评论:“前梁主萧高宗,意在革新,志为一代雄主,惜好高骛远,目远而罔顾足下土,遭士大夫弃,百姓离心,终致亡国之恨”。显然是温凡玉加上去的。 杨玥见书稿上的字迹刚劲端庄,运笔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让人眼前一亮,不禁由衷赞叹这字写的也太漂亮了!人常以端丽二字形容绝色美人,这字写的也是端且丽,当真是字如其人,也和主人一样的惊艳。 杨玥再一次被撩起了心神,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俊美非凡,素雅清致的人,修长的手执笔疾书的样子。她又随手翻了几页,却见书页下夹着一张素笺,上面写了一行词句:风刀霜剑,落红终陷渠沟泥淖中。 看着这句词意苍凉的词句,杨玥想到温凡玉的遭遇,心中感慨不已,不知道他写下这句词时,是怎样的心境。 杨玥心中灵光忽至,想起了辛弃疾的那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正应和了他这句,便拿起毛笔,随性写了下来。 写完又觉词意太过苍凉,徒然令人伤感,不免唐突,犹豫了一下,揉做一团,扔到了地下废纸篮中。 等小林子端来茶,杨玥已经离开了翠竹轩,往湖畔走来,她想看看温良玉在干什么。 还未到湖边,远远的似听到虎啸龙鸣之声,杨玥诧异间驻足,远远的见湖光树影中,一人跳跃腾挪,白影婆娑,手中利器,挥舞间剑气暴涨,所到处如风卷残云,气吞山河。 杨玥屏息观看,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团身影才如月隐乌云,光华渐敛,收势归于平静。 只见那个如朗月般的少年,拿的不过是一根细软的竹枝,方才在他手里竟然舞出雷霆万钧的气势来,原来世间真有这种摘花飞叶即可伤人的功夫。 杨玥见温凡玉收势后半晌没动,剑眉微皱,忽然咳嗽了一声,嘴角沁出一缕鲜血,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他。 温凡玉心情烦闷,长期郁结于心,练武之人最忌气血不畅时练功,他这些日子持续强逼着自己,昨日太子派人来了以后,他心情愈发压抑难舒,以至于自暴自弃间舞剑时难以自控,发泄心中积郁之气太过猛烈,一时岔了真气,伤到了心脉。 他本强自凝神静气想要调息,见杨玥过来,忽然心神不宁,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喷了出来。 杨玥胆战心惊,赶紧抓起他的手腕摸他的脉搏,只觉他的手冰冷湿寒,脉搏杂乱无章,跳的飞快。杨玥虽不懂武功,但是按照现代医学,他这明显是心律失常。 温凡玉喘息着勉强吐出几个字:“不妨事,我回去歇歇就好。”说着便想挣脱了杨玥,踉跄的往回走。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岔了气息,师傅说这样十分凶险,轻则走火入魔,废了功力,重则有性命之忧,以前他练功受伤后,因不听师傅的话妄动真气,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次,幸亏当时师傅替自己输真气疗伤,才救了他,可是现在师傅不在,恐怕要凶多吉少。 杨玥见他还要走路,又急又气,使劲拽住他,急道:“你能不能别作死,赶紧躺下。” 她知道心律失常的人,必须马上躺下,保持安静,否则的话,很可能因为脑供血不足,而引起晕厥,严重的会导致猝死。 温凡玉此时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再也无力挣扎,杨玥趁机扶着他躺下,怕他受寒,杨玥也顾不得清晨的地上,着了露水的湿寒,席地而坐。 虽然此时已经是夏天,可是她体弱畏寒,早晨出来时,披了件轻薄的青色绣花披风,正好铺在地上,让温凡玉头枕在了自己身上。想到心律失常的病人,心情很重要,于是尽量放缓语气,柔声道:别怕,放松,有我呢,深呼吸。” 温凡玉经过一番折腾,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朦胧间似乎又回到那晚,自己浑身是伤的躺着,周身痛不可当,心中悲愤,只咬紧牙关一心求死,忽然却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有人柔声的劝慰自己,温凡玉渐渐的放松了身体,象沉入梦乡。 过来片刻,耳边如鼓的心跳声才逐渐的平息,温凡玉出了一身冷汗,身体虚弱的象散了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杨玥怀里,赶紧挣扎着起身,向杨玥道谢。 杨玥担心他的身体,想送他回去,可是温凡玉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一脸拒绝的神情,杨玥只好嘱咐他,回去后多多静养,这几天就不要再练功了,才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温凡玉一回去,小林子就把杨玥来翠竹轩的事情告诉了他,温凡玉随即就注意到自己桌子上的东西被动过了。他一向十分爱整洁,书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只一眼就看出被人翻看过。 转念间,他忙查看自己的文稿,发现书稿仍然完好的按次序摆放,只是他心情郁闷时,随手胡乱写的一句诗词不见了踪迹。他眼光一扫,就发现桌旁的废纸篓中有一团揉起来的纸,因为温凡玉从来没有将作废的稿纸揉皱的习惯,所以他马上肯定这是杨玥干的。 温凡玉弯腰捡起杨玥扔掉的纸团,看到杨玥写下的那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时,一时痴了。倏忽间想起多少英雄豪杰,都湮灭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再联想到自己的境遇,忽然觉得人生了无意义。 转而再细细品味,又咀嚼出词意中所蕴含的洒脱不羁的胸怀来,作者又似在劝慰世人,既然世事皆如过眼云烟,何不泰然面对云起云落。 温良玉不以诗词见长,自问写不出这样意境隽永,耐人寻味的好词句来,就是天宝王朝能写出这样好词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他也不信这是杨玥写的,但是她从哪里认识这么多见识不凡的高人呢?以至于她既通医药,又能写出这样震烁古今的好词句来? 温良玉对杨玥突然产生了想一探究的冲动。 到了午饭时分,厨房如往常一样,派人送来了午餐,两荤两素四碟精美的菜品,一盅莲子猪心汤,说是给他补心特意煲的,后面跟着一个丫鬟,还捧了一壶花茶,是西域的玫瑰和的薰衣草加蜂蜜制成的。 丫鬟特意说:“这是小姐亲自做的,小姐说这个汤的名字叫忘忧汤,小姐的独家秘方,天宝王朝独此一份,公子喝了对纾解心情很好处。公子如果胃口不好,可以先喝点汤和花茶,再进餐。” 秋天虽然比夏天凉爽了很多,但是秋天气躁,加之心情原因,这些日子温凡玉心火旺盛,食欲不佳,每天吃的饭很少。今日受了内伤,气息结于心口,难以运转,更加没有食欲。虽然这个丫鬟对杨玥的吹嘘让他很不以为然,但是见小林子倒了一杯花茶,色泽鲜润,香气淡雅,看着倒是很诱人。 温凡玉接过来喝了一口,水温不凉不热,味道酸甜适中,想是加了蜂蜜,最妙是那股淡淡的花香,喝完后唇齿留香。 没想到西域的鲜花不仅能做香料,还能做茶饮,这个王府郡主的新鲜玩意还真不少。只是她忽然这么殷勤周到,不会是对自己还心存他念。 自从来到王府,起初她虽没来骚扰,可是锦衣玉食,这些日子以来的吃穿用度,比他在家中还要好,还要周到,在家中也没有人对他这样用心。这些令他倍感不安,不知道以后何以为报。 这些年,他虽无意,却平白招惹了许多情债孽缘,不仅从未尝到过情爱的甘甜,反而倍受其扰,不胜其烦,如今身陷囹圄,只希望从此能清静了,不再有那些无谓的纠缠。 这样一想,连杯中的花茶也似乎不像刚才那样甘甜爽口了,无端又多了几分烦恼。 午饭温凡玉还像惯常一样,招呼了小林子来一起吃,反正这房中就他和小林子两个人,他现在按身份是王府罪奴,还不如小林子这个奴仆,也不必论什么主仆尊卑了,索性一起吃饭,省了很多麻烦。 温凡玉饭菜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大部分的饭菜又被小林子一扫而光,吃的小林子眉开眼笑,吃完还意犹未尽的直说好吃。 午饭后,温凡玉小憩了片刻,刚刚睡醒,准备打坐调息,菜花又进来了,说是奉小姐之命来送剑,让温公子以后练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