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观柔说完那番话后,她便低垂着眼睫没再敢抬头直视皇帝一眼,自然也就不知道皇帝的面上是何种神色了。
可是殿内的气氛诡异而又难挨地凝滞了许久,皇帝沉默不言,观柔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什么。
终于,在她的双膝跪得几乎就要打颤的时候,皇帝又淡漠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公主对你很是依赖啊,赵氏。孤的公主,自出生以来便是孤亲手抚养长大,孤还从未见过她愿意这般对旁人亲近的样子。”
他承认了东月是他的女儿了吗?
因他那句“亲手抚养长大”,观柔的心中不知怎得却有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梁立烜说的话,她还能相信吗?东月真的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
可他当初分明骂她是野种,还威胁观柔说要去“处理”了她的。
观柔瑟瑟发抖:“陛下……陛下恕妾胡言之罪。妾、妾也不明白公主为何亲近妾身,陛下亲自抚养公主,自是陛下慈父之情、公主身为人女之幸。大约,大约是因为公主的生母不常相伴公主身边,而妾是陛下的嫔御,算得上是公主的庶母,所以公主想同妾玩闹一阵罢……”
皇帝凉凉地哂笑:“赵氏,你可知公主为何亲近你?”
“妾不知。”
皇帝忽地俯下了身,一把扣住观柔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仰视着他。
“因为你这张脸生得像公主逝去了的生母!”
赵美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陛下……妾、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梁立烜紧紧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也还是没能从她面上看出半分异常来。
罢了,罢了。
他默叹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道,只是个有些相像她的俗物而已。
观柔已经去了,其他人再像也不过是在皮囊上有几分肖似,绝不可能是她的。
他心中升起的这一分动摇,也不过是因为见到她方才和东月的亲近真的如亲母女般情深,才感到有一丝隐隐的怀疑。
“公主虽是孤亲女,可她年又小,眸色有异,孤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赵氏,你懂么?”
听他说完这句话后,观柔有些惊愕地望向他。
他说公主是他亲女。
方才为了吓唬赵观柔,他还说“你还以为她是孤的女儿吗”,现在他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五年前她等到死也没听到他承认。
然而观柔的心中竟然并没有几分欣喜和快意,有的只是无边的凄凉和慨然。
——如果,如果当年她要是能听到他说这么一句话,她也绝不至于那般死了。
但,梁立烜是为了什么转变了态度?
赵观柔不明白。
见她瑟瑟缩缩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帝愈发不耐烦地放开了她。
其实,为了保险起见,按照梁立烜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是应该直接处死赵氏女的。
然真的要开口下达命令处置她时,他又格外的犹豫了起来。
因为东月对她的依恋。东月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外人。
因为她那几分肖似观柔的面容。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像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观柔时的样子。
观柔已经去了,他不忍这个女人同样在青春正盛之时一样死去。
“今日之事,你若说出去半个字,孤可以灭你江都赵氏全族。赵女,你明白么?”
观柔劫后余生一般地跪地叩首:“谢陛下宽宥!妾一定誓死保密。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话时她右手的半边衣袖被卷了上去,皇帝看见了右手手臂上的数处红肿烫伤痕迹,心口忽然再度抽痛。
“你手上的伤……”
观柔怯怯道:“妾这些日子在宝庆殿中有一心服侍太后陛下礼佛,因妾懒怠,笔头不快,所以需要日夜抄写,夜间举烛抄书时,总要离烛火很近才能看得清,烛油不时滴落,所以略损伤了些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