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夏有繁。
不知不觉间已经仲春时节,屋檐的剪影长短短长,预示着一天的过去。
章罗这个攀州汇东的掌舵人,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用攀州话来讲‘很是老火’!
和秦聿铭以及欧阳信凭谈完之后,他脸色铁青,回到新方区,搂起桌上的文件就朝罗一砸去:“你说,你是怎么办事儿的?”
罗一脸上生疼,无异于让人扇了响亮的一巴掌,但他还不敢在章罗面前发作,只能回到:“区区一个欧阳家,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吧?”
他心知肚明,影响很大,这么说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安慰自己,有时候,人在某种情况下说出与自己人设不符合的话,并不是说给别人听,而是为了安抚自己内心那脱离掌控的情绪。
他除了说给自己听之外,也想要借此降低章罗的愤怒值,以免进一步波及自己。
章罗缓慢地坐下,不想听他解释,却也没有心情再责备他,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弥补这种损失。
他是哪儿来的四千万?
那可是四千万,不是谁都能拿出来的。
红港那边应该没有出现差池,那么就只能是自己这边出现了情况。
汇东涉及到的业务之广,绝非普通人所能洞察,一般而言,汇东都是大股东。
汇丰能够将资产高达六十多亿黄和集团的一千万股以市场价的一半转给林家诚的香江实业,就说明,钱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面对欧阳信凭家族,它却要大费周章,这其中就说明了问题。
这其中恐怕少不了老对手夷和洋行参与。
山之厚,外人看高,内行看虎;
水之深,外人看船,内行看龙;
身居低位的人看身居高位之人,常觉其行为难以理解,于是指点江山,该如何如何。
外行不知门道,常想当然。
这大概就是很多人在汇东对西凝这件事上的看法了。
这件事之后,章罗还未来得及喘息,下人就提醒齐连衡来还账了。
章罗本来都已经忘了这件事,经人这么一提醒,又记了起来,自己那个老同学还欠自己五百二十万,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情去理会齐连衡。
齐连衡也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本来还准备了点利息的。
他回去时,不觉间,整个人都轻松了。
回望远处的天空,闲鸟飞过,夕阳残红。
他竟坐在了石桥上,饶有兴致地看老头们下起了象棋。
大起大落,大风大浪,最在意的最折磨,如今宝贝女儿远走他乡,再无牵挂在心头。
所谓异国他乡受的苦,与这之前的比起来,当真就不算什么了。
人常说,一个人的胸怀是被苦难和委屈撑大的。
齐连衡觉得,苦难和委屈,度过去了,可能让人成长,心胸宽广,度不过去,那将是另一个故事。
苦难可能会让一个人成长,但会让大多数人忘记自己还活着,忘记曾经的爱和丢掉对生命的热忱。
所谓经历苦难有好处,不过是处于苦难之中的人自我慰藉,却有人当真了。
他抬头看向远处渺渺的大山,在夕阳下朦胧起来。
大山之后,还是大山,无穷无尽的大山。
苦难之后,还是苦难,无穷无尽的苦难。
靠一个人的脚,想要走出攀州见到大海,何其的难,有那个脚力,也无人用那个毅力和勇气抛却一切面向大海,追求春暖花开。
大山里的人,想要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过上几辈人口中的好日子,养家糊口还行,发家致富,多数人不过是无知的自我欺骗罢了,终究湮没人海,不知其人是谁,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谁又曾为自己活过?
齐连衡感慨颇多。
他齐连衡,今天去了汇东一趟,了结了一切,忽然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可倘若没有那五百二十万,这又将是另一个故事。
他作为一个教授,见过了几届高考。
这件事和考试是如此的相像,考过去的人进入了大学,回望曾经,会说,大学不过如此而已。
但考不过去的人呢?他们心中将会是另一番的感想。
考不过去的人就没有资格去大学。
考过去的人是因为他考过去了,见识了一切之后,回望才会有那样的感慨。
苦难亦是如此,度过去了,苦难不过如此,可身处于苦难的人那种挣扎,谁人知谁人晓?
今天,他站在桥上,一个人看两种人生,思考体会两种感觉,何以育人,何以正己?
他若有所想,自己曾经很多理念竟然是错的,那么现在的自己,比曾经更进一步,现在就是正确的吗?
他怀着批判的态度,负手摇头,朝着夕阳中走去。
第二天.
齐连衡自己在街上买了香火,纸钱,还愿用的一切,晨起,背上夹背,朝着南边的鬼谷而去。
齐灵妈妈劝说道:“你堂堂一个教授,怎么都信起菩萨来了?”
齐连衡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人生进入了一种明透的境界,不是看透,亦不是痛苦而寻找寄托。
而是一种重新的自我塑造,从生活的点滴开始,从一言一行,一花一草开始,生命在于每一个迎着晨雾的步伐,而不是那一堆任务一般的课件。
三月开学了。
他不急着回学校。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决定辞去学校大学教授的工作,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忙忙碌碌。
他曾经听京城某所大学的教授形容西南,说西南穷是因为一群人不务正业,整天晒太阳,那教授还说,应该将空闲的时间利用起来,创造更多价值。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又不禁想起来那些言论。
live to work or work to live!
活着是为了什么?
人来这世界,住一阵子就离开!
谋求更多的财富,为了什么?
陶铃街那是一片近古建筑区域,老式的屋顶,歇山顶、庑殿顶、悬山顶、硬山顶、攒尖顶、卷棚顶,瓦卷琉璃,在那片区域都能看到。
小河流水,浮雕百桥,青草蛮生,人生百态。
若是有吃有穿,无病无灾,那便是最美人生。
齐连衡回顾自己的一生,忙忙碌碌,没有想过到底为了什么去大学教书,或许是为生存。
只是觉得,人生应当如此,于是就去了,在众人羡慕当中,成为了一个教授,就这样度过了半生。
人因为理念而活着,精神支撑躯体运行。
但这些都是自然的选择,那么什么是自己的选择呢?
在忙碌中度过一生,还是在充实中度过,精神的快乐才是高级快乐,是无怨无悔的快乐。
人应当有所追求……
同时
他庆幸自己没有遁入空门看透人世间,还保持着热忱的爱,更庆幸自己没有痛苦地需要一个缥缈的理念来依托。
精神病都是半吊子。
人的思想不可深邃,深邃则痛苦,那些因为精神而痛苦的人,正处于一种迷茫当中,在大千世界找不到可以指引和依赖的理论。
人是需要依托的,人行为的正常,是因为精神的正常,精神的正常是因为精神需求的平凡。
渴求钱,爱财这个平凡的理念就是一种正常的精神需求。
没有欲望或者需求支撑的精神大概率会出现问题,没有理论依托的欲望也会出问题。
齐连衡自己很清楚,他已经跨过那个坎了。
就像是生命出生一样的,或者说用渡劫来形容更合适。
度过劫难,获得新生,渡不过去,万劫不复。
鬼谷那个寺庙的路好远,但是他要去,徒步!
……
有人可能在小学就知道了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喜欢干什么,能干什么。
有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仿佛都喜欢,却又都不喜欢,就这样,眨眼之间到了即将入土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享受过这个世界没有。
人都是要死的。
或许,机缘巧合之下才会让人找到自己的价值。
也或者,没有价值就是一种追寻。
齐连衡开始追寻他心中的道,在这个饥饱不保的年代,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年代。
陶铃街的少年也在践行着自己的道,在这个野蛮生长的年代。
陶铃街的这间办公室就像是电脑的一个主板,他是主板上的cup。
走廊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互相不认识的人开始寒暄着自己是干什么的。
重新招收的临时负责人,进门就见到一个年轻人在办公桌后面认真的工作,年轻人身后是一张可以在墙角处弯曲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只有一个电视一样的机器屏幕上快速地滚动着字符,比大街上的车轮滚得还要快。
他们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屋子和年轻人,将其当做是负责分配工作的人,并不认为其就是老板。
负责人一天五毛钱,手下一天一毛钱。
他们有一个听不懂的任务叫统计人流量。
目的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要找一批人蹲在火车站、汽车站、码头等地方,数人。
工作很简单,就是蹲在各地,画出那个地方的地图,标明方向,然后数清楚往东走过多少人,往南走过多少人,走过的人是男是女,有多少老的,有多少小的等等。
尽管红武各方面都有文件在鼓励经济发展,但现在才是三月初,各州的计划都还在制定当中。
攀州没有就业的人依旧很多。
前段时间都去弄彩票了,彩虹路的行事也很快,两天之内就砍掉了很多项目,消无声息地消失的东西太多了。
繁复的项目被拿掉,很多人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数人的工作不累,还管一顿饭,一毛钱一天,无数人抢着做。
当然了,不能光在攀州数,还得派人到别的地方去数。
来攀州招收的那一批人,拥有一点学识的人还在楼里学习5150相关的知识。
有一部分大字不识一个,只能让他们先到京城等地去做调研,他们要将整个京城的数据统计出来,人手就在京城找。
这些数据包括公交线路、地铁线路、人流量、人-流方向、市场、商业圈的位置等等。
马景澄能够想到的东西,全部都列在了上面。
一人一毛钱,雇佣一千个人才一百块钱,廉价劳动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