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怀雅急匆匆地跟着青蛇前往下个地点,一边跑一边给上杉暮打了个电话:“上杉,赶快派人去安田大讲堂!或者你亲自去一趟!犯人很可能在那附近!” 结果却听手机对面传来八岐的声音:“源君,是我。” 源怀雅顿了一下:“这是上杉的手机。”又问,“她在旁边吗?” 八岐道:“有人在安田讲堂那边劫持了她的弟弟。她救人去了。我和她换了手机。” 源怀雅一下就理解了互换手机的意图所在,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小久出事了?偏偏是这时候……难道是犯人?”又道,“为什么要劫持小久?不,不对,不应该,犯人应该没有这个动机。就算要劫持人质,也不该是小久。” 八岐同意源怀雅的观点。在他入职警视厅之前,香取千代曾将特别行动组里每一个人的资料摆在他的桌前,尤其是上杉暮。因此上杉姐弟的情况他也清楚。上杉久不良于行,若身为人质,对于这些亡命之徒的作用十分有限,反而更容易变成累赘。 八岐道:“如果真的是犯人,那可能劫持小久这件事,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外。”又道,“源君,你知道些什么?” 源怀雅道:“我刚才同西村确认过了,落网的犯人中,除了少数几个外围的执行者,核心策划者无一不是上了年纪的,”顿了下,“一群老鬼。” 八岐正想说话,手里的手机却震了一下,是源怀雅给他传来了一份东大的地图,目前已知的炸.弹存放地点全在地图上标示了出来。不仅标示出来,还将这些地点用线连了起来。这一连,竟现出了三个字母。 “JRA?”八岐念了出来。 “Japanese Red Army.”源怀雅道,“日本赤军。” 八岐愣了下:“你是说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恐怖组织?他们不应该早就解散了吗?” “所以主谋才是一群老鬼。”源怀雅幽幽说道,“一群本该慢慢老去死去、悄无声息消散的幽灵。” “警部,你应该没有忘记半个世纪以前的日本吧。那个时候的日本是红色的。我记得那时候大批的学生走上街头,高喊着反美的口号。”源怀雅顿了下,“毕竟那些孩子在被美军占领的土地上成长起来。” 又道:“他们后来甚至占领了安田大讲堂,也就是1969年的安田讲堂事件。不过这个事件最后当然是被警视厅解决了。” 源怀雅接着道:“学生运动没有结果。他们中最激进的一些人便成立了‘日本赤军’,想要推翻日本皇室和日本政府,进而在全世界推动革命。不过他们认为革命就是屠杀与破坏,认为只要目标是崇高的,无论过程多么残忍,都是无可厚非的。所以他们滥杀无辜,成为了恐怖组织。”又道,“这次的犯人,应该就是赤军的余党。” “这是一次富有仪式感的犯罪。”源怀雅总结道,“等到九点半的时候,这些炸.弹同时爆炸,‘JRA’重现人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而安田讲堂是当年发生学生运动的场地,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场所,所以他们没有在这里安放炸.弹。” 又道:“这种注重仪式感的罪犯,也一定会在最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观赏自己的成果。” 八岐默了下,却问道:“重现人间以后呢?” “什么?” 八岐道:“现在的学生们更在意自己毕业以后的工作,而不是国家或者世界的政治潮流。即使他们重现人间,也不会再有赤军了。”顿了下,“时代变了。” 又道:“如你所说,他们只会是一群幽灵。要么自己在阴暗的角落里慢慢腐朽消亡;即使重现人间,也不过是被阳光更快速地消解而已。他们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源怀雅忽然道:“该死!他们不是要重现人间,他们是要拉着更多的人下地狱!所以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会来这里!他们甚至可能根本不是来观赏成果的,他们是来拉着更多人去死的!他们身上很可能带了炸.弹!对!安田讲堂这里本来就有表演,本来就有很多人!我们之前一直扫描的是建筑物,而人群又是流动的,也没有想到他们可能就混在安田讲堂前的人群中,偏偏漏了这里!该死该死!偏偏冲野幸子还来这里演出……等等,这是你弄的?” 八岐道:“是。是我的疏忽,当时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又问,“搜查一课的人到了吗?我们都还在处理炸.弹,如果要紧急疏散,人手根本不够。” 源怀雅闭了闭眼:“路上出了车祸。其他人正在从警视厅赶过来。” “……这么巧?”八岐道,“蓄意的?” 源怀雅摇头:“西村说看起来只是因为酒驾引起的。不过经过上次六条的事,也不能就此断言了。”又道,“这些炸.弹是可以遥控引爆的。犯人很可能就藏在安田讲堂附近,他们是一帮亡命之徒,万一撤离的行动反而刺激他们提前引爆……” 八岐很快有了决断:“交给上杉吧。这些情况我会通知她。我将这边的炸.弹解决完就会过去帮她。” 源怀雅默了一瞬:“警部,您与她相识不久,就如此信任她?” “难道你不相信她吗?” “我认识上杉很久了。我了解她。” “我倒是觉得,信任与否与认识的时间长短不那么相关。我们会相信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也理所当然会怀疑一个相识许久的敌人。” 源怀雅又默了片刻,忽道:“我猜是因为您之前调查过她。”又道,“想必您也调查过我。怎么样?我值得信任吗?” “源君,其实我相信你们所有人。” “是吗?” “可是,你相信我吗?” 源怀雅笑了一声:“我只相信日久见人心。”又道,“好了警部,我们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太多的时间。我们都还有炸.弹没有清理,不是吗?这件事就交给上杉吧,我相信她能处理好。” 就在源怀雅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却又听见电话那头的八岐说道:“源君,我有预感,这个幽灵是被什么人放出来的。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源怀雅只道:“我也想知道。” . 安田讲堂带有哥特式建筑的基调,南北延伸,严格对称,外墙被设计成棕红色,远远看去,只觉庄严肃穆。上杉暮贴在安田讲堂侧边的外墙上,一身黑色羽织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小心地往窗户里看去,里面似乎是个小礼堂,讲台的位置上捆着三个人,分别是“源赖光”、“贞子”和那位“宙斯”。看起来捆着他们的绳子是那种捆杂物的塑料绳,不像是特意备好的。 难道是临时起意? 小久和一个枯瘦的老人在讲台的另一边,相对着坐在轮椅上。旁边一位戴宽檐帽的女人正警惕地持枪四顾。在那女人的视线扫过来之前,上杉暮又将头缩了回去。 她没有贸然行动。因为无论任何行动,都是以情报当先。可礼堂的隔音效果很好,加上这个时候冲野幸子已经到了安田讲堂正门,围观的人群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纵然上杉暮耳力过人,也实在听不见礼堂里的动静。 她略一思索,拿出八岐给她的手机,给鹰司信发了短信过去。在等待鹰司信执行命令的时间里,她又收到一条名为“凶巴巴”的人发来的短信。她一愣,发现竟自己的手机发来的,里面详尽地说了八岐和源怀雅的推测,并提醒她,犯人很可能携带炸.药。 她神色一凛,再度往礼堂里看去。这时候老人动了下轮椅,终于将小久的身形暴露在她的视野里。而小久腿上,竟就放着炸.弹! 这个时候,还有十五分钟整。 她深吸口气,咬住下唇,给八岐回了句:“了解。”随后手机便收到了鹰司信传来的视频,他黑进了东大保卫科的内网,启动了礼堂里的摄像头。 那老人正在对小久说话:“孩子,知道我为什么不捆住你吗?” 小久笑了一下:“因为我跑不了。” 老人也笑:“不完全如此,也因为你是个有趣的孩子。有趣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在杀死你之前,我不介意多优待你一些。” “混蛋!”“源赖光”叫喊起来,却一下被枪口抵住额头。顶着女人冷若冰霜的眼神,他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悻悻然闭上了嘴。 小久低头看了眼腿上的炸.弹:“我以为你要活着留下我们几个,再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爆炸。据说这能让某类罪犯产生快感。” “错啦。”老人笑道,“我本来是想将它带进人群,就在这安田讲堂前面。多么美妙的场地。该有美妙的焰火相称。” 小久似是明白了:“但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聪明的孩子。”老人似是觉得冷,缓缓将枯瘦的手放进腿上的毛毯里,又问,“孩子,那你能猜出来,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来吗?” “因为外面人太多,想做什么都不方便。”小久又道,“也许我那个时候该喊出声。”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那样做。因为那样我会让炸.弹提前爆炸。”老人笑出声来,那笑声嘶哑可怖,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那些埋藏地底多年最后重见天日的干尸发出来的——如果它们能说话的话,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声音。老人本身也确实像那些尸体那般瘦削、干枯、衰朽。 “孩子,别这么看我。如果不是我患上了癌症,时日不多的话,我也愿意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老人说道,“其实本来也没有想这么快杀死你们的。如你所说,被你们打乱计划之后,本来是想让你活着看到它爆炸的。” “这算是撒旦的自我辩护吗?”小久笑了一声,结果却被那女人用枪抵住太阳穴。女人看向老人:“老师,何必跟他们多说!” 老人却示意她放下枪,继而看向小久:“孩子,我们不是撒旦。这世上有很多人身为撒旦而不自知,我们却不在其中。” “这可真是身为撒旦而不自知的最好例子。”小久说着,又道,“我懂了,你来这里之后又改变主意了。你还是想继续你原来的计划。” “不错不错,想继续的话只能现在杀掉你们。不过你可真是太有趣了。”老人说着一指被捆住的三人,“你看看他们,眼睛里虽然含着愤怒,却是恐惧居多。而你却能一直与我对话。” “也许因为我,死过一次了。”小久默了一瞬,继而打量老人许久,忽然道,“我猜你是把炸.弹的遥控装置藏在毛毯里。” 老人似是有些意外,从毛毯里摸出了一个小型的遥控按钮:“你真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个时候的聪明也没有什么用了。”此时冲野幸子一曲唱罢,粉丝们高声的“安可”直冲云霄,老人便对女人说道:“慧子,可以动手了。这时候无论什么动静,旁人也听不见了。” 小久却道:“你既然一直说我聪明,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同你说什么多话么?” 老人一愣。 上杉暮却明白了。小久之前看见她了,所以小久一直在套他们的话! 她不再犹疑,一下拔出后腰的枪!但她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只得将八岐的手机往窗户跟前一抛,只听里面一声枪响,机身便嵌进一枚子弹!上杉暮趁机破窗而入,一枪打在老人手上。在老人的痛呼声里,遥控装置掉落一旁。上杉暮翻滚落地,伸手抢过,将遥控装置放进自己怀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她正待起身,却忽觉后腰被什么东西抵住。 “别动。”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她正用枪抵着上杉暮,“把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