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暮扫视一眼，她破窗而入时，将几块玻璃碎片掷到“源赖光”、“贞子”和“宙斯”的身侧，她很欣慰地看见他们领会了她的意图，正悄悄地用玻璃片去割手上的塑料绳。如是想着，却听身后的女人又一次开口：“放下枪。”　　　　她却动也未动，忽然反手用枪指住了女人，笑了一下：“我劝你最好放下枪。”　　　　女人也笑：“怎么？想和我比一比谁开枪更快吗？”　　　　上杉暮道：“在这个距离上，速度的优势并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我比你早那么一时半刻开了枪，我也未必能躲得过你的子弹。”又道，“这种时候，拼的是胆量。”又笑，“我的同伴们把你们形容为‘亡命之徒’。巧的是，我也是。”　　　　说话间，两人同时将手指伸向扳机，正待扣下，竟忽见那老人用完好的那只手自后腰掏出枪来，对准了小久的额头！　　　　“放下枪吧，这位‘亡命之徒’小姐。或者说，警官小姐。”老人道，“亡命之徒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总还有软肋的，不是吗？难道警官小姐打算枉顾人质的性命吗？”　　　　上杉暮默了一瞬。这一瞬里，她强行将所有感受与情绪剥离，单纯用理智去思考。她身后的女人用的是格.洛克，子弹口径为9毫米，初速达350米每秒。她被指住的地方不算要害——在她眼里，不会立即就死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她已将灵力汇集在那里，有灵力作为缓冲，女人开枪后，上杉暮自己会受重伤，但不会死。这也是她和女人对峙的底气所在。她并不是莽夫。她不畏惧拼命，但不会盲目拼命。　　　　不过小久和她不同。　　　　她挑了下眉毛，说道：“好吧，你赢了。”说着缓缓起身，举起手来，枪口朝上，似乎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可那女人刚松口气，却见上杉暮竟在一瞬间将枪对准老人，同时大吼：“小久低头！”接着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女人见状，也下意识地对上杉暮开了枪。老人亦扣下扳机。　　　　三声枪响。　　　　小久与上杉暮默契非常，在上杉暮说话前，就已经向前倒去，因而躲过了老人的子弹。而上杉暮本该身受重伤，在开枪的一瞬，却被人扯住衣摆猛地拉扯一下，因此没被女人打中，却也没有命中老人。　　　　那人接下来脖子里钻出两条蛇首，飞速延伸，将老人死死捆住，却只虚虚围住了女人，然后自认为帅气地一扭头，笑道：“上杉，我说了我会罩你的。”　　　　不过女人和老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世上竟真有妖怪存在，被这异象给惊到了。老人最先反应过来，却怪笑出声：“不管怎么样，都是无用功了。虽然很遗憾没能按照原计划，不过还是请你们陪我这个老头子下地狱去吧！”　　　　上杉暮一愣，又听小久唤了一声：“……姐姐。”她闻声望去，在她营救人质的过程中，时间毫不留情地一分一秒往前走。　　　　如今，只剩下一分钟了。　　　　这时候，“源赖光”、“贞子”、“宙斯”三人已割断了绳子，上杉暮看向他们三人，大喝：“你们快跑！”三人闻声忙奔向礼堂门口，可“源赖光”奔了两步却停了下来，继而是“宙斯”和“贞子”，他们对视一眼后又跑回来，将小久腿上的定时炸.弹小心地放下，继而由“宙斯”背上小久，往外跑去。　　　　还剩43秒。　　　　八岐忙掀起袖子去揪手臂上的鳞片，上杉这才看见八岐臂上的斑斑血迹。他虽然嘴上说天气干燥掉鳞片，但真正自然掉下来的也不过寥寥几片，那些捆在炸.弹上的鳞片是八岐生生揪下来的。　　　　还有39秒。　　　　来不及了。上杉暮想道，之前他们处理炸.弹足足用了三十片鳞，再加上布置的时间……　　　　不够的。　　　　她伸手制止八岐：“不必了。你快走。”又看向两个犯人，“把他们也带走。”　　　　语毕，她竟抱起炸.弹，往楼上跑去！　　　　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到二楼的时候，还剩34秒；三楼时，只剩29秒；四楼，22秒；五楼，18秒……　　　　待她狂奔到楼顶，只剩下10秒！　　　　她看看楼下那些因为冲野幸子而狂欢的人群，心想：不能在这里爆炸，距离还不够。　　　　她便纵身一跃，同时掐诀念咒，狂风乍至，竟让她飞向高空！　　　　9、8、7……她看着炸.弹上的倒计时，同时也在心里默数，终于在倒计时走到“1”的时候，她松开手，将炸.弹往更高处一抛！　　　　顿时有刺目的光亮在她眼前炸开，伴随巨大的声响和滚烫的高温。短暂的明亮之后，她只觉得视野一黑，继而觉得爆炸的能量推着自己下落。她试图用灵力控风，不过被爆炸影响的风也暴烈起来，根本难以控制。　　　　她不知道在这十秒之内，她用灵力上升了多少米。　　　　她只是尽力往上，想离人群远一些，更远一些。　　　　她一边继续试图控风，虽然这并不能让她下落的速度减缓多少；另一边调整下落的姿势，并用灵力做缓冲，希望落地时受到的伤害能小一些。　　　　因为强光的刺激，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所见皆是一片黑暗，但从耳畔愈发强劲的风声里，她也知道，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她闭目等待剧痛来临。　　　　待耳畔风声停止，她确实感觉到了痛楚，但似乎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她感觉自己落到了一张很有弹性的网上。　　　　难道是救生网？　　　　可是哪有时间布置救生网？　　　　疑惑间，她往身下摸去，却摸到一片一片坚硬的鳞片。很奇怪的是，一旦她摸过，那些鳞片顿时就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不再服帖，反而战栗起来。　　　　“你还不快下来？”耳边传来八岐的声音。　　　　这时视觉慢慢恢复，她便看到自己和八岐在安田讲堂的楼顶上，而八岐七只蛇首尽出，变长变粗，相互交织，在半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网，接住了上杉暮。　　　　上杉暮忙跳下来，这时候耳边不断响起“砰”、“砰”、“砰”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七彩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接着又听见几声特别响亮的烟花声响，大片火树银花间便骤然闪现几个字眼：“老子天下第一帅！”　　　　“烟花大会开始了。”八岐道，又指着“老子天下第一帅”的字眼，得意洋洋，“怎么样？这可是我特别定制的。”　　　　可惜上杉暮没什么感触，她只是低头看着底下的人群，见人群也在观赏烟花，似是没起什么骚动，不由松口气：“他们难道把刚才的爆炸当成了烟花？”　　　　“大概吧。”　　　　这是上杉暮猛然想起什么，看向八岐：“犯人呢？”　　　　八岐一愣：“我担心你。来不及管他们了。”　　　　上杉暮一急：“他们带着枪！”　　　　八岐便从怀中掏出两把被撅折了枪口的格.洛克：“现在，他们没枪了。”接着远远一望，终于看见了远处驶来的警车，应当是姗姗来迟的搜查一课。　　　　“追捕逃犯这种事交给搜查一课吧。这本来也是他们的专长。”八岐说着看向上杉暮，“说起来你不需要这么拼命的，实在来不及，我会趴在炸.弹上，用我坚实的身躯抵抗它。”　　　　上杉暮确实没想到这个方案，她想象一下炸.弹在八岐腹下爆炸的情形，又想想八岐血迹斑斑的手臂，说道：“不必……这样就好。”　　　　说着，她却想起爆炸时，自己离炸.弹的距离并不算远，可是除了受强光刺激而短暂失明外，自己似乎没受什么伤。　　　　不应该啊。她想。　　　　忽然一块银色鳞片从她袖口里掉落出来。她一愣，继而想起八岐潜入办公室想偷酒柜的钥匙时，不小心在她抽屉里掉了一块鳞。她后来随手把鳞片往羽织的袖子里一搁就没再管。　　　　这时鳞片中心忽生裂纹，继而裂为两半。她一愣，一下明白是这块鳞替她吸收了爆炸的冲击。　　　　八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合该天下第一帅，上杉暮没有反驳，只默默将鳞片拾起，放进怀里。　　　　八岐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想起了什么似的吹声口哨：“到现在也没有其他的炸.弹爆炸，说明我们的作战完全成功，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庆功会了。我叫点美食和美酒过来。”说着，朝上杉暮伸出手，“我的手机呢？”　　　　上杉暮想起那个嵌了子弹的手机，难得心虚一把。她简短地说了下手机阵亡的经过，看八岐一脸沉痛的表情：“那个……不然我请客？”　　　　八岐很认真地看向她：“你的余额够吗？”　　　　上杉暮想起八岐上次的法式大餐外卖，很诚实地说：“……不一定。”　　　　八岐长叹口气：“看来只能用Plan B了。本来是炒热气氛用的，不过我们也能沾点光。”　　　　说话间那个喷着“老子天下第一帅”的直升机又飞了回来，盘旋一阵后贴近地面，空投下来一罐一罐的啤酒，和大只大只真空包装的炸鸡。　　　　八岐七只蛇头都伸了出去，接住不少，接着就地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没多久，特别行动组的其他人，连着香取千代、风泽和稻桓大野三人也赶了过来，主要是汇报各自的战果。　　　　八岐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忽然递给上杉暮一罐啤酒：“来一杯？”　　　　上杉暮看着眼前的啤酒罐，犹豫了一下，刚伸出手去接，八岐却在这时猛然拉开啤酒罐的拉环，被他悄悄摇过许久的啤酒罐顿时朝上杉暮脸上喷出大量的泡沫。　　　　八岐得意地大笑出声，还没笑多久，羽生一念却也喷了他一脸的啤酒沫：“不许欺负上杉组长！”　　　　“你个忘恩负义的死小鬼！你忘了是谁给你的游戏充的值？”　　　　“……反正就是不许欺负她！”　　　　“喂！明明是她一直欺负我，我只是报个仇！”　　　　西园寺忽然道：“哎呀，警部您这样可就没有绅士风度了。”　　　　鹰司信和安倍森罗深以为然地点头。　　　　就连藤原君义也念了句佛号，说道：“不告而袭，不够磊落。”说话间，几人各自拿了一罐啤酒。　　　　“你们让开。”上杉暮忽然说道，继而也拿了一罐啤酒走到八岐跟前，笑了一下，道，“自己的仇，当然还是得自己报。您觉得呢？警部。”　　　　有上杉暮带头，特别行动组的其他人也加入这场啤酒沫的乱战里。稻桓大野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香取千代和风泽本想独善其身，奈何八岐喷了他们一脸，将他们也拉入了战局。　　　　唯有源怀雅，悄悄地自人群里溜了出来，心道：幼稚。　　　　正要下楼，却迎面撞上了西村涉。西村涉看见他，大松口气：“幸好有你们啊……”　　　　结果就被西村涉拦住的一瞬，他却被西园寺喷了一身。本着不与女性计较的绅士风度，他便微笑着看向西村涉。　　　　“源君，你怎么这么看着我？”西村涉只觉得后背一凉。　　　　“没什么。”源怀雅与他亲密地勾肩搭背，将他拉进人群中，高声道，“诸位，西村君说要代表搜查一课挑战我们特别搜查课。”　　　　“那不能放过他！”八岐忙道，“快快快！喷他喷他！”　　　　“收到！”众人应声。　　　　“喂喂喂，饶命啊……”西村涉在泡沫里哀嚎着。　　　　楼上是一场乱战，而楼下，冲野幸子正演唱此次演出的最后一首曲子，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你我》。　　　　“你我相逢于无边人海　　我有铠甲冰冷厚重　　你有面具华丽精美　　人们信我无坚不摧　　艳羡目光亦在你面上流连不去　　　　潮水起落　　孤舟漂泊　　汹涌的风暴　　暗处的眼睛　　命运的玩笑　　时光的轮回　　我已孑然一身　　只剩一腔孤勇　　　　直到你伸出手　　面具也遮不住指尖的温度　　我看见了你的心　　那一瞬潮水喧嚣　　唯我耳边寂静无声……”　　　　.　　　　人们在明处尽情欢笑，暗处却有人惶惶不安地逃窜。　　　　她在街道上一直奔跑，不敢停下来。那个像妖怪一样的男人夺了他们的枪之后便往楼顶奔去，她本想趁机带着老师逃走，可老师却让她自己逃走，理由是搜查一课应该快到了，带着他是跑不了的。　　　　她本想留着陪老师，但在老师严厉的目光下还是自己逃走了。　　　　不过她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能救老师。　　　　她一直奔到一个电话亭前才停下脚步。现在人人都用手机，东京街头的电话亭也不多见了，不过也还能找到的。她不是没有手机，但是用手机联络总是会留下痕迹。她的老师曾告诫过她，永远不要留下“那位先生”的痕迹。　　　　明明老师平时是一个如此冷静、如此睿智的人，可她还记得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多么惊恐，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连他们这等亡命之徒也要害怕的恶魔。　　　　甚至连她看见那位先生的号码，也只是帮老师收拾笔记时，偶然看见的。当时老师就撕了那张纸，然后让她忘记这串数字，如果忘不了，就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可人的好奇心总是这样，越是阻止，越是好奇。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　　　　她颤抖着拨下了那串默记于心的号码。在她拨号的过程中，老师惊恐的神色不断在她眼前闪现，但她还是安慰着自己没关系，再怎么样的恶鬼也是隔着电话线的。没多久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音乐铃声，是贝多芬的《命运》。　　　　可铃声响了许久，都不见人接。　　　　她便拨了一次又一次，这首《命运》的乐章便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地盘旋着。　　　　接啊！快接啊！为什么不接！　　　　终于，乐声终止，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人的呼吸声。　　　　“是……”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得道，“是‘那位先生’吗？”　　　　“原来你们如此称呼我。”电话那头的男人笑道，“不过这次找我的人，我一猜就是你，我可爱而忠诚的女士。”　　　　男人又道：“你不该找我。我不接电话，是在给你机会。”　　　　她便道：“谢谢您的美意。我不需要机会，请您给我的老师一个机会吧。”　　　　“你想让我救他？”　　　　“只有您能做到。”　　　　“可他命不久矣了不是吗？你却还有大把时光。”男人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逃出东京，然后找一些蛇头，跑到国外去。美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特朗普不太欢迎移民；或者韩国、欧洲？我相信你总有办法的，不过不建议你去中国，中国的治安管控还是很严格的。”　　　　她只道：“所以您不是我。”　　　　男人便道：“那我直说了吧。我不会救他的。救他没有任何益处。”　　　　“但可以避免一些害处。”她道，“我相信您不希望这个号码落在警方手里吧。”　　　　男人笑了一声：“你的老师难道没有教你，有些秘密要永远烂在肚子里面吗？”　　　　“我想，越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越是价值千金。”　　　　男人长叹口气：“当初可是你们找上我的。我给你们提供了如此多的支持，包括帮你们把炸.弹悄无声息地安好，甚至还人为制造了一起车祸帮你们拖延搜查一课的时间，你们却还不能成事。你们废物如此，难道还想让我再帮你们吗？”　　　　“你……！”　　　　“女士，我欣赏一切忠诚的品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挂断电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见过你的要挟。”　　　　“您害怕了？”　　　　男人再度叹口气：“亲爱的女士，现在请你转过身，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往外看，视线请尽量往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然后呢？”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错了。”男人道，“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我能看见今夜白月皎皎，繁星灿烂，相信你也能。”　　　　“看见又怎么样？！”　　　　“那就记住它吧。那会是你人生中最后看见的事物。”　　　　她一愣，却觉仿佛有魔力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她没有感到感到任何痛苦，只是很困倦。她终是慢慢倒下去。　　　　在她闭上眼之前，眼中所见尽是如霜月色，尽是点点繁星。　　　　真美啊。她想。　　　　路边有商场播放着冲野幸子的《你我》。温柔的曲调点染夜色。　　　　“……‘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　　满怀希冀　　又惶惶不安　　却还是握住你的手　　同舟共济　　　　小舟挣扎颠簸　　不知前途何方　　只是拼尽全力，不离不弃　　将苦守着的虚假安慰，变成现实　　　　待到风停雨歇　　才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你却笑　　‘我看见了你的心。’　　　　彼时的你，解下面具　　温柔的眉眼　　该是我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