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一顿:“那位先生?” 茨木缓缓点头:“是的。‘那位先生’。”说完又顿住,似是不愿多说。 上杉暮笑了一下:“难道光说出个名号,就让你们两位大妖怪都吓破了胆子?” 茨木摇头道:“无论是我这个‘罗生门之鬼’的称号,还是酒吞‘万鬼之王’的名号,和‘那位先生’比起来,都是名不副实。他才是真正生活在暗处的鬼。真正的鬼是教人看不见容颜,也摸不着影踪的,当他现身的时候,就是向人索命的一刻。如果他不愿意现身,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找到他,更没有什么东西能杀死他。而他想杀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那位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样貌,甚至连他的名号也是个秘密,据说所有知道的人已经死去了。不知何时起,有人称呼他为‘那位先生’。自那以后,这四个字便成为了他的专属名号。” 上杉暮道:“听起来也不过是个缩手缩脚的小角色,难道这便让你们闻风丧胆了吗?” 上杉暮的激将法对茨木没有用,就连更为冲动好斗的酒吞也保持沉默。过了片刻,酒吞说道:“那是因为,我们曾见过他。” 八岐忽然道:“是见他使用妖文的那次?” “不错。”茨木点头,“那是二十年前的夏末,也有两位持着金卡的客人来这里,不过是两位男性。其中一位是阴阳师;另一位我和酒吞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上杉暮眉头一皱:“那位先生?” 茨木点头。 “等等,”八岐道,“不是说所有见过他样貌的人都死去了吗?而且如果你们之前并不知他的身份,又如何知道他就是‘那位先生’?” 茨木耐心地一一解释道:“当时我们也不知他就是‘那位先生’,至于样貌……”茨木苦笑了一下,“我们没有看见。” 上杉暮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酒吞没好气地说道,“当时那个人真是邪门,一进门我和茨木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压得抬不起头……” 茨木补道:“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满心战栗,仿佛是生是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很不得给他下跪行礼,求他饶恕我们,哪里还敢窥探他的样貌。如今想起那时的感受,尽管过了多年,依旧是浑身冷汗。” 酒吞“切”了一声,似乎对茨木的表述很是不满,但是没有反驳。 八岐眉梢微动:“难道仅仅凭着威压,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上杉暮不由看向八岐。八岐大蛇在传说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妖物,尚且不能令酒吞和茨木二人失态,如此,‘那位先生’该强到什么地步? 八岐沉默片刻,又道,“那后来呢?” 茨木道:“那位先生要了一间安静的屋子,说会住到第二天早上,让我们不要过去打扰。” 又道:“我们自然是不敢去打扰的。可是第二天早上,那位先生独自走了。我和酒吞去他住过的房间一看,发现和他一起来的那位阴阳师昏倒在地上,手上被种下了一个古怪的咒印——当时我们以为是咒印,后来去问了一些更年长的妖怪,才知道是妖文。与之前那些小道消息的图片上隐藏的符号一模一样。” “没多久,那阴阳师自行醒了,一开始很奇怪地自言自语:‘我为什么没有死?’,不过一看到手上那个咒印,或者说妖文,就方寸大乱。”茨木顿了一下,“我还记得他拽住我和酒吞的衣角,说这是‘那位先生’留下的,求我们救救他。” 上杉暮也顿了一下:“你们……救了吗?” “怎么救!”酒吞抱着臂,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他疯了!一个疯子要怎么救!” 在上杉暮和八岐疑惑的眼神里,茨木点头道:“是的,我想让他冷静下来,起码将原委说清楚。刚开始他还很清醒,可没说两句,他就仿佛失去理智一般,尖叫着逃走了。我和酒吞曾试着去找过他,但是没有找到。” 酒吞补充道:“不过我们后来倒是从报纸上知道了他的消息。很小的一个版块,说男子失足坠崖什么的,还刊了尸体的照片——不得不说,死状蛮惨的。” 上杉暮却想到,上次六条案中,源怀雅说那妖文的作用应当是惑人心智。那么可能不是这个阴阳师疯了,而是他身上的妖文起作用了。 她又问:“既然你们知道他是阴阳师,那具体知道他是谁吗?是姓安倍还是贺茂?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酒吞嗤笑一声:“难道阴阳师脸上会写着‘阴阳师’三个字吗?还顺便标注一下姓氏?我们之所以知道他是阴阳师,是因为我们曾与阴阳师打过太多的交道,阴阳师身上的臭味我们一下就能闻见。” 上杉暮想了想,又问道:“那刊登了照片的报纸是什么报?哪一期?”如果有照片的话,那这个阴阳师的身份也就不难查了。 酒吞却道:“二十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这条线索也断了。上杉暮还在思索是否有其他线索可挖掘,却忽听八岐问道:“你们提及‘那位先生’时,你们说,‘他回来了’。为什么用‘回来’这个词,难道他曾经消失过吗?” 茨木便道:“在未见过那位先生之前,我们也听闻过他的名号,但未曾放在心上。不过亲眼见过他之后,便对他的消息格外留意起来。当年那位先生在暗处活动得十分频繁,但后来却销声匿迹。我和酒吞还曾为此暗暗庆幸。”顿了下,笑道,“毕竟安逸的生活过太久了,已不像当年那般无所畏惧。” “——但是他回来了。”八岐接道。 茨木和酒吞一时无言。 上杉暮想了下,说道:“目前与那位先生有关联的一点,只是妖文,也不能肯定就一定与那位先生有关。目前可以肯定的就是小纯有性命之危。我希望能带走小纯,她将在警视厅得到24小时的贴身保护。我在此保证,无论是那位先生,还是其他的什么跳梁小丑,都不会伤害到她一根毫毛。” 茨木有些诧异地看向上杉暮,不因别的,因她语气一下变得十分客气。在妖怪界的传闻中,这位上杉警官十分强硬,他以为硬抢才是她的作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的话十分客气,但也没留下什么商量的余地就是了。 酒吞闻言猛然道:“去什么去!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让小纯这两天一直留在这里就是打算守株待兔,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打她的主意!” 茨木也道:“上杉警官口中的‘24小时贴身保护’其实也不过如此了。警视厅公务繁多,难道真能抽出两个大妖怪来贴身保护她吗?相反,如果她留在这里,我和酒吞联手,只要小纯不出这间屋子,我们定能护她周全。” 上杉暮想想自己组里唯二的两个大妖怪,一个时常找不到人,另一个……也一言难尽。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没有反驳的立场。 可上杉暮默了片刻,问道:“如果真是那位先生要小纯的命,你们要怎么办?” 酒吞冷笑一声:“大不了拼死一战。” 上杉暮却道:“那还是把小纯交给我们吧。警察在场的时候,没理由让你们拼命。” 又道:“说真的我不喜欢你们,我讨厌所有的妖怪。但职责所在,我有义务保护你们。” 茨木和酒吞听见这话,像是愣住一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听见酒吞轻哼了一声:“瞧不起人吗?谁需要你的保护?” 八岐这时定定看了上杉暮一眼,忽然道:“这个妖文的含义,是‘寻’,是为了锁定小纯的位置。可能当时那人不好下手,才小纯下了这个妖文,打算锁定她的位置后,伺机而动。” 又道:“可是这几天,小纯一直待在这里,却安然无恙。可见那人确实是顾忌茨木和酒吞的。贸然带走小纯,可能反而给那人创造了机会。而且我可以感受到,妖文的效力在衰退,最多维持到明日的日出之时。” 上杉暮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在明天之前,那人一定会来!——那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我去呼叫支援!” “等等,”八岐想了一下,“如果让警察将这里层层围住——哪怕只是便衣,也很有可能打草惊蛇。那人说不定取消行动。那就算这次我们保住了小纯,我们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以后她的安危就难说了。” 上杉暮缓缓点头:“好。”继而又看向茨木和酒吞,“说起来,小纯就算不知道自己被植入了妖文,难道没有说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或者有人对她说过奇怪的话一类的。” 茨木摇头:“小纯看起来真的毫不知情,我们没能得到关于凶犯的任何线索。” 酒吞也道:“对于那人而言,小纯是猎物。你什么时候见过猎人狩猎之前特意和猎物打个招呼,说我要来吃你啦,你赶快洗干净身子等着去死吧。” 虽然酒吞的语气近乎嘲讽,上杉暮却没有反驳。确实,老辣的猎手怎么会让猎物瞧出端倪呢。他们只会放出冷箭,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