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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柳界艺伎死亡案(十三)

说是“透气”,上杉暮仿佛真的只是透气一般,先在二楼转了一圈。万释屋的布局极其简单,二楼除去两间待客的屋子,剩下便是两间卧房。另一间用来待客的屋子屋门是开着的,里面的布置与上杉暮之前待的那间一般无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而两间卧房的格子门都紧闭着,上杉暮在开门前特意加了一层简单的消音结界,显然是不想两位耳力过人的大妖怪注意到她的行动。    其中一间是酒吞和茨木的房间,屋子收拾得分外整洁,桌上朝阳处摆着一盆茉莉。那茉莉枝叶葱茏,其间点缀白花,更有不少花蕾含苞待放,俱是芬芳袭人。这盆花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上杉暮凑近去看,只闻见馥郁花香,未看见什么端倪。只是对于两位大妖怪同居一室这一点,上杉暮猜测大约与源怀雅一样,是穷困所致吧。    上杉暮便从茨木与酒吞的房间退出来,继而进了小纯的房间。相比于茨木和酒吞的屋子,小纯的房间则显得少女感十足,床头桌上都桌上都摆着许多毛茸茸的玩偶。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张贴的数张花滑运动员羽生结弦的海报,上面是羽生结弦比赛时的场景,俱是荣颜如玉、身姿如松。而旁边柜子里除去一些言情小说,还有不少冲野幸子的专辑,其中的一张,还有冲野幸子的签名,还写着“祝好”。    小纯房间似也没有什么疑点,上杉暮正欲离去,却注意到床头一张合照,上面是卸了妆的小纯和一个身着和服的中年女人。两人皆是在笑,而照片的背景是明治神宫的正殿,看起来像是游玩时所摄。上杉暮想到自己床头的那张照片,顿了下,将相框拆了,取出里面的照片,背面果然有字,写着:“最爱的妈妈”,而落款上的时间是“2016.10.24”。    上杉暮看完上面的字便将相片与相框还原,心里却在不住思索着,按茨木所言,小纯的父母应该是在带着小纯回日本后不久相继死于意外——虽然并不好断言这个“意外”是否真的只是意外——可这张照片摄于小纯二十一岁的时候,起码那时她的母亲还在世上。    难道是她的父母待小纯在曼谷长成之后,才带她回日本的?不,不对,这样说不通,从茨木之前关于小纯护身符的那番话来推测,在小纯成年之前,应该是那枚护身符一直保护着她,而不是她的父母。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小纯幼年,她的父母就双双死去了。只是这又和照片上的话矛盾。    或者,茨木说了谎?    上杉暮不动声色地自小纯房间走出,下到一楼。一楼的布局主要就是前台、厨房还有浴室。小纯正在厨房里忙活,并没有注意到上杉暮。而上杉暮也没有急着去找她,反而四下看看,见确实无人,便走到了前台的电脑处。    以上杉暮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常用电脑的妖怪也与人类相似,总会在里面留下蛛丝马迹。按理来说,这类的探查该交给鹰司信。但今天冲野幸子在大阪有演唱会,鹰司信之前就说着要去,眼下肯定在大阪,上杉暮也只能撸胳膊自己上。    但这电脑设置了开机密码,上杉暮先随意输了一个,果然不对,然后跳出来一行密码提示:“情谊的存续期”。    她正皱眉思索,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句:“我以为你把小纯支出去,是为了找她问话。”    上杉暮猛一回头,见是八岐自楼上走下来,便松口气,低声道:“你这么认为的话,酒吞和茨木想来也如此认为。”    八岐一下明白,上杉暮是故意让他们以为自己去找小纯问话,实则是趁这个空档调查他们。    上杉暮又道:“确实有些疑点是要找小纯核实的,不过话可以之后再问,调查的时机想来却是不多。”    说话间,八岐走到上杉暮身边大约半臂左右的距离,站定,想了下,说道:“我以为你之前说想把小纯带到警视厅去,是真的想保护茨木和酒吞——原来是不信任他们。”    上杉暮垂眸道:“都有吧。哪个是主要目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眼下为了保护小纯,看来必须要与他们合作。合作之前,当然要看看合作对象是否可信。”话毕,上杉暮试探性地输入一串数字,却依旧不是正确的密码。    八岐问道:“所以你一再激怒他们,也是为了试探?”    上杉暮点头:“是。”又道,“他们千年前的恶行在特搜课的档案里是有记录的,我轮转实习的时候曾看见过那个档案。而档案的真实性也无需质疑。说实话,如果酒吞和茨木对当年的恶行矢口否认的话,我绝对无法相信他们——有欲盖弥彰之嫌。”    “可他们没有否认。”八岐看着她,又道,“但你还是无法彻底地相信他们。”    上杉暮忽然抬眸,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门课叫‘非人类通史’,是个老教授来给我们上课。老教授曾对我们说,中国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说,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人类划分出‘你’、‘我’、‘他’,就是因为你我他的心是不同的。其心不同,所求不同,更别说信任了。”    八岐却道:“那‘你’、‘我’、‘他’又是如何变成‘你们’、‘我们’和‘他们’的?”    “什么?”    “所谓的‘你们’、‘我们’和‘他们’不也是其心不同的你我他组成的吗?”八岐认真地说道,“上杉,找出异心很简单,存异求同才是难事。”    上杉暮便不说话了。八岐又道:“不过人命关天,按你的说法,他们也算前科累累,谨慎些总没错。”    八岐是隔着电脑与上杉暮对话的,本以为上杉暮不时操作键盘,是调查出了什么东西,这时凑过去一看,发现她竟然还卡在开机密码那里。上杉暮咳了一声,颇有些不自在地推理着:“这个密码提示是‘情谊的存续期’,可能是指茨木与酒吞相识的年头,这确实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密码……不过从千年前源赖光斩杀酒吞童子这件事来看,他们应该相识一千多年了,也就是说,这个密码可能是以‘1’开头的四位数……”    “上杉,你在说什么啊?怎么感觉你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八岐怪异地看了上杉暮一眼,“密码不是很简单吗?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八岐说着,输入了“forever”这个单词,竟然真的是密码。    上杉暮:“……”    开机界面是酒吞与茨木的合影,背景就是这个“万释屋”。不过费了半天劲才打开的电脑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去一些毛片,剩下最多的就是与冲野幸子有关的视频,像是她的MV、演唱会现场录像、签售会现场录像,还有连续剧、电影等等。哦,还有二十几个G的《名侦探死亡小学生》。    见找不出什么东西,上杉暮便关了电脑,当然还记得把鼠标键盘摆回原来的位置。    “走吧。”上杉暮道,“我们找小纯谈谈。”    正欲动身,又看向八岐:“等等,你怎么下来的?”    八岐有些莫名:“我也说,下来透透气。”    “他们没说什么?没拦你也没跟着你?”    “没啊。”    上杉暮想了想:“懂了。他们看来也并不信任我们,现在恐怕在上面商议对策。”    “那我们……?”    上杉暮很快有了决断:“还是先去找小纯,将疑点弄清楚再说。”    .    茨木推开窗,因暴雨而清新起来的空气尽数被风带进屋内。风吹起他的头发,偶也有雨滴落到他面上,可他只是静静看着外面这场连天接地的暴雨。    过了片刻,酒吞忽然道:“我觉得不是他们。”    茨木道:“我们守株待兔了这些日子,而这些日子里,唯一上门的客人,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想,他们都十分可疑。”    酒吞道:“他们是持着金卡而来,不一定是为了小纯。”    茨木皱眉:“可他们看起来并不知道金卡的真正用途。”    酒吞敲了敲膝盖,道:“如果他们是用金卡做伪装,让我们相信他们并不是为小纯而来,那么就更不该表现得对金卡一无所知。否则太可疑了不是吗?我看他们的表现倒像是之前那些误打误撞得到金卡的客人,并不知它的用途,只是为看艺伎表演而来。”    茨木道:“如果他们甚至想到了这一层,用无知来作伪装呢?”    酒吞:“可你之前试探他们,提到‘那位先生’时,他们的表现也不似作伪。他们看起来真的对那位先生一无所知。”    茨木斜靠在窗前,敲打几下窗框,答道:“三种可能。其一,就是如你所说,他们与小纯之事无关,只是误打误撞进来;其二,他们就是那位先生派来的人,只是伪装得太好;其三,目前所知的,只是小纯后颈上有妖文,但能使用妖文的人,也不一定只有那位先生。而是其他会使用妖文的什么人,派了他们过来。”    “还有两种可能。”酒吞说道,“第四是小纯后颈上的,可能只是什么咒印,根本就不是妖文,他们只是编了一套说辞来骗我们;而第五就是他们两人中,可能有一人确实无辜且不知情,只是被带过来迷惑我们的。”    茨木点头:“不错。”继而喃喃自语,“如果是第五种可能的话,那哪一个可能更可信一些呢……应该是……”    “——上杉暮。”两人异口同声。    茨木道:“虽然上杉组长这副嫉妖如仇的性子于我们而言很麻烦,但于那位先生或者其他觊觎小纯的人而言,想来更为棘手,所以不会挑选她作为合作的对象。”    “但反过来说,”酒吞补充道,“如果将她带在身边,作为迷敌之计,想来十分有效。因为信任她,也就不会对她身边的人多做设防。”    酒吞接着道:“不管是哪种可能,都须以谨慎为先。我们就等在此处,暗处窥伺的那个人,迟早会现形的。”    茨木点头,又道:“说起来,我们之前将怀疑的对象放在冲野幸子身上,是不是弄错了?虽然小纯确实是参加了她的专辑签售会之后,后颈上才有那个东西的。可我们调查她许久,也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可能只是巧合?或者是签售会上的其他什么人,也可能是来回路上遇到的什么人做的。”    酒吞道:“这些可能性我们之前已经筛查过了,还是冲野幸子最为可疑不是吗?因为是在签售会上,冲野幸子又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不方便动手,所以给小纯下了那个东西,就像猎人给猎物做标记一样。”    “这一点,若是放在签售会上的其他什么人身上,也是说得通的。毕竟签售会实在不是什么动手的好地方,所以如你所说,先标记,之后再动手。”茨木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冲野幸子今天在大阪有演唱会,到半夜才结束。八岐大蛇说,那东西明天日出就会失效。她赶不回来的。”    “这就回到了第四种可能性。”酒吞看着他,“我们无法判断八岐大蛇所言是真是假。若他所说一切皆为真,而他们二人又都与此事无关的话,再排除冲野幸子,那就实在不知究竟是何人在觊觎小纯。”    茨木默了片刻:“敌不动,我不动。”    酒吞颔首:“不错,当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小纯待在这里,合你我二人之力,无人能害她。而觊觎她的人,迟早要露出头。”    两人达成了共识,一时间不再说话。过了片刻,酒吞忽然道:“茨木,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茨木看着他,坐到他对面,点头:“好。”    酒吞闭了闭眼:“神明无头可活,那妖怪无头,究竟可不可活?”    茨木便道:“那很明显是上杉暮并不信任我们,出言试探之语而已。你莫要放在心上。”    酒吞只道:“回答我。”    茨木无法,便道:“可活的。你看那八岐大蛇就知道了。”    酒吞又问:“那起死回生,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茨木道:“我与你说过的,当年是阿锦救了你。她救活了你,开出的条件是让你我二人不再行凶杀人,并成为她的守门人。我们已替她守了一千多年的门,也未再杀一人。这就是代价。”    酒吞默了片刻:“你不觉得,这样的代价,太轻了吗?”    茨木道:“你知道的,阿锦偶尔会管些闲事。她管起闲事来,总会亏些本。我们只是她管的那些闲事之一而已,你莫要多想。”    酒吞一时不再说话,他听着外面激烈的雨声,忽然想起一千多年前那个百鬼夜行的平安时代。他与茨木纠集恶鬼,一呼百应,建起铁铸的宫殿,四处都是闪着光辉的金银珠宝。他还对茨木说,成为万鬼之王是不够的,他要成为所有妖鬼中最至高无上的那个王。所以要杀更多的人,要掳掠更多的财宝。    这些往事在他心头倥偬而过,他忽然想到,若是他回到千年之前,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说将来有一天会和茨木守在一个小破屋子里,为一个人类的安危而劳心劳力。过去的自己大概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可理喻,甚至是疯了吧。    可是现在想想,这些王图霸业也好,野心痴妄也罢,到头来不都是一场空吗?    还远不如这万释屋来的自在。    酒吞便看向茨木:“你还记得渡边纲吗?”    茨木便笑:“怎么会不记得?当年和他一战,他用鬼切斩下我一臂,还把我那断臂给抢走了,可把我害得好惨。最后还是使计变幻成他的养母,才拿回手臂,接回身体里。”    酒吞对茨木说:“这些日子我常做噩梦,有时梦见源赖光,更多时候,梦见的是你失去手臂的场景。当时我恨不得被斩下手臂的那人是我。”    茨木沉默一瞬,轻声道:“都过去了。”    酒吞也笑:“不知为何,我近来总有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我们能安宁待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很长了。”    “别多想了,不会有事的。”茨木说完,又笑了一下,“你以前可不似这般优柔。”    酒吞道:“刀放久了就会生锈,人在安逸的地方待久了,一些想法也就变了。”说着环顾四周,“你难道不留恋这些吗?”    茨木叹道:“如何能不留恋呢?我的心与你的心,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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