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上杉暮和八岐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小纯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灶上熬煮的味噌汤已经微沸,发出“嘟嘟”的声响。这个时候通话已到尾声,他们只听见小纯最后的一个“好”字。 小纯也看到他们,一边收起手机,将灶上熬好的味增汤取下,一边道:“客人再稍等片刻,饭菜很快就好了。” 上杉暮注视着小纯,发现她眼尾染上的艳红色彩像是被什么晕开一样,变淡了不少。她看看这狭小的厨房,觉得可能是油烟所致,但看看她那连□□也遮不住的泛红眼眶,又觉得可能是眼泪。 上杉暮想起小纯床头的那张合照,便问小纯:“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吗?” 八岐遂投来疑惑的眼神,仿佛在问:不是说小纯父母双亡吗。上杉暮回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八岐便不多言。 这时小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低声道:“其实是养母。但她待我就像亲生女儿那样。” 上杉暮暗衬:如此,合照的事倒是说得通了。 小纯又说:“客人请让开些。油容易溅。”说着,倒了半锅油,静静等它烧开。小纯盯着油锅,眼里慢慢浮出哀伤。 八岐忽然问道:“是妈妈出了什么事吗?” “是心脏的问题。”小纯低声道,“现在在住院,需要手术。” 八岐一愣:“是手术的钱不够吗?” 小纯摇头:“两位店长人很好,借了我一些。手术的钱倒是凑够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八岐不说话了,钱财于他倒是举手之劳,但人之生死,他却是插不了手的。 小纯又道:“我妈妈很喜欢幸子小姐的歌,之前听说幸子小姐办了一场专辑签售会,就说好想去签售会,好想要一张幸子小姐签名的专辑。”小纯说着,笑了一下,双眼弯如新月,“很像个追星的小孩子吧。” 八岐又问:“那她去了没有?” “我妈妈现在的身体情况是不能出院的。是我代她去的。”这时锅里的油暴沸起来,小纯便将之前腌好的猪排慢慢放进锅里,一边观察猪排的颜色,一边说道,“不过喜欢幸子小姐的人真多啊,我排了一天,拿到她签名专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过了探视的时间。我就先回这里,然后想着,明天再给她好了。不过也很奇怪,明明之前一直都很清闲的,那天回来之后突然多了很多事要做,也就一直没机会过去给她……” 小纯越说声音越低,之后就没再说下去了。 上杉暮想起小纯房间里那张签名专辑,暗道,应该是小纯回来之后,酒吞和茨木便发现了妖文,为了保护小纯,便找各种借口不让她离开店里。 若是平时,倒也无所谓。只是小纯的母亲如今重病,却不能让小纯去探望她。于小纯而言,倒是分外不近情理了。想来小纯心里,也是十分挣扎愧疚。不过上杉暮自觉若易地而处,她亦会如此,说不定还会采用更强硬的手段。 “再等等吧。”上杉暮道。只要过了今日,捉住那觊觎你血肉与性命的幕后之人…… 上杉暮终是道:“会慢慢好起来的。” 小纯点头,过了片刻,将炸至金黄的猪排捞起,切成块。她又听上杉暮仿佛闲谈一般地问她:“说起来,为什么要当艺伎呢?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上杉暮最想知道的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第一个问题只是顺口一问,不过也确实疑惑。在她眼里,艺伎是一门没落中的行业,是旧日的日本在这些美丽女子身上残留的影像。她们美丽而多艺,纯洁而温驯,只是在愈发喧嚣浮躁的时代浪潮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纯道:“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意外去世了。后来妈妈收养了我,她总是担心我难过,不想我沉湎在过去那些事情里,就常常带我出去玩。有一次,在一场大型演出里,有艺伎表演。我当时看着她们,就挪不开眼睛了,心想:真美啊。然后我就和我妈妈说,我想成为艺伎。我妈妈就说,好啊,小纯你的心愿最重要。之后妈妈就把我送去学艺。”小纯笑了一下,“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小纯道,“那是因为在其他的地方,总是有怪事发生,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有花盆掉下来,或者是屋子里的吊灯突然砸下来一类的……” 上杉暮心想:大概是那些觊觎小纯的妖魔鬼怪所为,他们倒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要小纯的命啊。 小纯接着道:“其实我自己倒总是能化险为夷,但常常连累到别人……”小纯顿了下,没接着往下说,不过上杉暮也能猜得到,因为这些事,想来小纯在那些地方是待不下去的。 小纯又道:“但到了这里之后就不一样了,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风平浪静的。” 上杉暮心想:那是因为你那两位店长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大妖怪,寻常小妖哪里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再说他们说不定将你看做那两位大妖怪的储备粮了,打狗还得看主人,要是动了你,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结果小纯总结道:“大概是因为两位店长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吧。” 上杉暮:“……” 小纯又道:“饭菜很快就好了。两位客人赶快上去吧。” 上杉暮心中疑点已得到解释,便不再留,退了出去,一边上楼一边对八岐说道:“由此看来,应该是酒吞和茨木一直在给小纯提供庇护,方令她平安至今。或许可以相信他们。” 八岐表示赞同,在楼梯上走到一半,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顿住。上杉暮便回身,投来疑惑的目光,却见八岐摸了摸鼻子,眼神乱瞟一阵才道:“对了,那件事……你别乱说。” “哪件事?” 八岐有些急了:“就那件事啊!” “……所以是哪件事?” “就是,就是……”八岐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乎低得听不见的话,“……恐女那件事。” 见上杉暮一时没说话,八岐忙道:“只要你不乱说,我保证……” “好好工作”这四个字还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来,上杉暮却一下笑了,应道:“好啊。” 八岐一愣,他以为这位上杉组长起码应该趁火打劫一番,没想到答应得如此爽快。过了一会,他又听上杉暮说道:“之前说讨厌所有妖怪这件事……不是针对你的。” 八岐一时没料到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来了,其实自上杉暮与他说了她父母的事之后,他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其实不用解释。 上杉暮接着道:“说是讨厌也不假,但其实是我在恐惧他们。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们带走了我的父母,那下一个带走的会是谁?是小久?还是我自己?有时候克制不住这种恐惧,就会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 “身为特殊搜查课的一员,竟然恐惧妖怪,也太丢脸了一点。”上杉暮道,“这件事,你也别乱说。” 上杉暮说完,就“蹭蹭蹭”上了楼,留八岐一人站在原地。他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尖上仿佛落了一片羽毛。那片羽毛既轻且柔,还让他有点痒,却令他凭白生出一点欢喜。 待八岐落后于上杉暮回去的时候,见上杉暮与酒吞茨木二人依旧对坐在两边,只这一次,气氛看起来融洽些许。 他进门的时候,上杉暮正问道:“……这么说来,整间房子你们都提前设下了法阵?” 茨木点头:“是的。所以一旦有人或者妖怪对小纯图谋不轨的话,我们能立即感应到,并且发动法阵,将此人困住。必要时……”茨木没说下去,但想来是“格杀当场”一类的话。 上杉暮点头:“如此,只要小纯不出去,倒是万无一失。”顿了下,又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会不会拿小纯的母亲做文章?她不是在住院吗?如果将她捉住,逼小纯出去;或者变幻成她母亲的模样,骗小纯出去……” 酒吞嗤笑:“这种小把戏我们当然早就考虑到了。” 茨木接道:“我们的朋友滑头鬼正在帮我们照看小纯的母亲,不会有事的。至于骗小纯这种把戏,只要医院里的本尊安然无恙,打个电话就能拆穿了。” 上杉暮点点头,不再多言。毕竟滑头鬼也是传说中的百鬼夜行之主,若医院那边有他坐镇,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对于酒吞和茨木的布置,上杉暮想不出任何破绽了。若那人对小纯志在必得,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走进来,亲自杀死小纯。只是那人若敢进来,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