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醒了过来。
窗外依旧是不会停歇的车流声。他看了一眼时间,1.28。他的生物钟一直很准。
屋里没别人,空调的休眠灯发出淡绿的呼吸光,顶灯没开,窗外各色霓虹灯映着底色偏蓝的屋里影影绰绰的。他站起来动动肩膀转转腰,搓了搓发木的脸。楼道中传来噼啪的脚步声。
当29分的秒数从59跳转的一瞬,掐点来的人们才鱼贯而入。
千娇四下看看,发现领导不在才高声问道:“老头呢?”
尘耸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等着吧。
将近两点,领导才推门拎着个老旧的黄铜箱子进来。身后跟着的白琢玉,穿着正常的衣服,正常到不正常。
“手机都关机。小张伟,你准备纸笔,一会儿需要你来画画像。”领导正在一边打开箱子,头也没抬。
小张伟“哦”了一声,茫然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白琢玉已经悄无声地搬来一把椅子,走向西北角的墙。
大家只是疑惑的看着。领导做事人来不解释,你只管听,听懂了就去做。
白炽灯无言的向下照。众人呈扇形分开,小张伟手拿着纸笔紧张的站在领导左后方。
白琢玉坐在扇钉位,松握着两手、自然放在并拢的双腿上,她闭着眼睛神情放松、格外坦然,显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文静与乖巧。
她前方的尘与大张伟利落的点燃特定位置的白蜡烛,并用蜡油固定住了。
蹲着的尘目光越过大张伟,看了眼半靠着最右侧墙的千娇,后者关上了唯一亮着的灯。
麦穗般的暖色烛光遮住了脸,她的背后是一片冰蓝色,压的人直透不过气。
一旁领导抬起了拿在右手中的圆鼓——外侧以特定数目与位置挂着小铃铛竟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接着,如流沙般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特殊的反拍鼓点,有着钻心的力量。
领导哼着神调,这古老的词汇早已被时间抹去了意义,只留下看似无关的音节。一直静默不语的白琢玉也随着鼓声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着。鼓铃声越来越响,神调也越来越快。
开始只是手脚慢慢打着节奏。
烛光摇曳。
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椅子腿与地板开始摩擦。
每一条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
一直懒洋洋趴在冰箱上的猫惨叫一声不知跑到哪去了。
接着,全乱了。
她已经发不出能称为是神调或带有韵律的声音了,只有吼叫与痛苦的嘶嚎。
原本整齐束在脑后的头发不知何时披散开,被汗水熨湿黏在脖子上。她双手扣住扶手似乎想起身,脚却不住的点地,令椅子吱嘎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嗓子彻底哑掉了,喉咙中不断发出不属于她的声音。
渐渐鼓声似乎变成了什么生物的心脏——每一次的跳动与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
沙沙的铜铃声成了某个世界的固有底噪。
尘看的很清楚,白琢玉的魂魄澄清透明,圆润,就像是一块玉石,安安静静的待在中心。不知从哪来的另一份魂魄——残缺的魂魄。就像是溅在卫生间墙角的泥点;又像是寡了的鸡蛋,污秽,肮脏。当这团东西就这样粗暴的挤进去时。
咚…
她身子一软扎向地面。
没人扶她,没人敢去扶她。房间中只剩下电器的嗡嗡声与领导缓慢轻微的鼓铃声,像即将拉断的棉丝线。
手肘撑地的白琢玉——宛如一张人皮套在了小一号的人身上,缓而慢的试图从地上爬起来,抬不起头的她却只能像虾一样勾起上半身。眼神扩散而浑浊。
“把烟给她。”
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探出身子够到老烟袋,试图吹亮暗火时。
她猛的扑了上来,正抓在尘的手上,另一只手直扣住铜烟锅,尘甚至都能听到“嘶拉”声,她没有知觉般,囫囵中烟嘴磕在牙龈上,又被硬塞进半张的嘴中,夹杂着头发、报复性的吸了好几大口,直到整个脸都罩在烟中。
烛光与烟雾中分明是幅糜烂的脸。精心化的妆也只是徒增几分骨灰般的白——廉价的陪葬纸人,大红大白的脸被水泡皱了,润开了。
眼白被呛的布满红血丝,没有咳。烟就这样在眼前慢慢消散,眼泪兀自流下,地面的泪迹旁有片东西,是她一直握在左手心的浅绿色布料。
待四下冲撞的残魂在烟中渐渐安稳。
“砰啷。”
白琢玉的身体随着鼓声一振。
“杀你者何貌。”
领导仍闭紧双眼,周围的人无不盯紧了他。
领导的声音在屋子中可悲的回响。一个投入湖中的石子——扩散的水波。还未触底。
“白琢玉”又开始大口吸烟。
“杀你者何貌。”
“……。”
“杀你者,何貌。”
直到第三遍,也是最后一遍。“白琢玉”才开口,怪异的杂音与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正在播放破损光碟的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