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现在凡会写字的，都在歌颂爱情？追求自由婚姻只是新思潮的一个方面，而不是全部。可是，大家把最多的赞扬给了自由式的爱情，而不是别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个话题，像是一个缓冲区。谁批判了包办婚姻，就意味着他愿意奔赴新世界。可打破旧的婚姻制度，并不能代表新世界的确立。只有把旧有的权力制度完全打碎，革命才算胜利！作家们都明白这一点，但白色恐怖不允许他们直抒胸臆。”

杜景堂眉心乱跳，他想到了佐飞借给自己的外文书，想到了周宗焕三令五申地要求对电影传达的思想进行严苛的审查。那些动摇当前社会根基的问题，不容议论更不许质疑！

可是，意识的觉醒并没有因此而中断。

苏傲雪平时压根没空参与政治性的活动，她也不懂外文，不会拿家里那些阐述共产主义的书籍去看。她不过是参与了几次改稿会，和同行们交流了做影戏的难处，就能把问题看得这样深刻了。足见得，堵塞是无法阻止思想传播的！

杜景堂在出神，而苏傲雪却越说越起劲。

“戏剧家真正想要冲破的束缚，他们真正想表达的真正的自由，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的！于是，爱情和女人在他们笔下是一种工具。他们对爱情的憧憬，代表的是他们对社会的诉求。他们对女人的怜爱，展现的则是一种自怜的情绪。”

如果苏傲雪的话结束在这里，倒也无可如何，但她最后还有一句要命的结语：“三哥，你不能因为所有的文艺作品都趋同地赞扬爱情，就误会爱情是人生的全部。理想是理想，生活是生活，你不能因为喜欢一个梦，就逃避现实呀。”

杜景堂方才想的一切被这话统统扫空，怒指着苏傲雪道：“所有人都能批评我是幼稚的理想主义，只有你不能！”

苏傲雪难道没有理想主义的情节吗？

她有啊！她为一句台词、为一段情节、为天下女子抱不平的时候，那种即便以卵击石也要据理力争的精神，不是理想主义又是什么？

她也幼稚，也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是她的理想主义没有放在爱情这方面。

杜景堂怄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她不能和普通的女子，把爱情和婚姻放在人生的第一位呢？

这边一对人说得僵住了，而朱品慧和佐飞则是带着雀跃的心情，悄悄出了门。

黑夜压着两个渺小的人影，正小心翼翼地前行，弄堂里的路灯昏暗，但是他们的眸光和天上的星子一般亮。

七拐八弯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到了一所老旧的民房。

照约定好的节奏扣响门环，门很快翕开一道窄缝。

佐飞背朝里，先看一眼周遭的动静，然后郑重地向着朱品慧点头，便独自一人挤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