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都城的东北方,一处背倚青山、护卫封锁的旧宅中。
“不是老赵,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可别不信,就你儿子现在的能力,已经修到了‘通星’层的‘引阶’了!”开阳门主站在大堂中央,两手摊开激动地说道。
“你确定他真的牵引得动星光的灵力?”一旁坐着的苏清远正经危坐,问道。
“那当然,看见两次了呢!他要真没修行过衍星术,那真的是……老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着这样的,我得把他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开阳门主对仍一言不发的赵虞二人不满地皱皱眉,说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会不会是他小时候偷看过你们的藏书什么的?”
“没有。”赵水的父亲赵孜回道。
站在他身旁的虞问巧肯定地接口道:“确实没有。我二人当年既然选择脱离星门、辞官隐居,便不会带走有关衍星术的一书一物,刻在脑中的,也从未向水儿吐露过一句。”
提及儿子,已有数月未见的她又忍不住哽咽。
开阳门主赶忙摆摆手,说道:“那行行行,哎呀,明日就见着了,你们好好问问他弄清楚就行。要不是他的错,这样的天纵奇才,咱们星门肯定得留着,是吧城主?”
他转头去看坐在大堂正中间的老城主,向他作揖一笑。
然而城主依旧面色凝重,与往日的他有所不同——在这样不正规的谈论的场合下,他本是常常阔然笑着的。
而此时,城主低垂着脑袋,似在发愣,开阳门主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苏副门,你觉得呢?”城主缓缓开口问道。
“星考遴选规则,身无星垢而通过三试、且通报无异议者,则可入星门。既然星考结束名单已定,虽然尚未分选门派,但按规矩,他已是我星门中人。”苏清远静静答道。
城主再次沉默。
开阳门主与苏清远二人也没再说话,但心中都有些疑惑。
星门向来以广纳天下贤才为重中之重,尤其是这一届,那赵水的星术虽然来得蹊跷,但查清楚就好了,为何会惊动城主特意过来还如此严肃而纠结?
再看那赵水的父母,也同样闭口不言——多少也应该为自己的儿子争辩几句才对啊。
莫非……
“老赵,你们不会是,不同意赵水入星门吧?”开阳门主皱眉道。
赵孜眼眸一动,眉间紧了下。
“哎,那小子不错的啊!你们把他教成那样,怎么还不让他更进一步?”开阳门主有些急了,说道,“在外面过得安生这么多年,把劲儿都消磨光了?”
他叉着腰,弯身将脸正对着赵孜,像在逼他说话。
“行了。”城主打断他的寻问,沉沉道,“此事我单独和他们商量吧。付门主,既然这一届令嫒考入星门,半月后的入门仪式,烦请你多上点心。”
开阳门主闻言,赧然笑笑。
毕竟前几届,在别的门派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开阳门却因为门主的散漫清闲得有些冷清,新入门的弟子被索然无味地“晾”了几日,就跟着修课去了。
“是!”开阳门主拱手应道。
“苏副门,回去和他说一声,明日晚膳,和他妹妹过来吃吧。”城主又道。
“他”自然是指赵水。
苏清远起身拱手回道:“是。既然如此,下官先告退了。”
开阳门主也立马会意,跟着说道:“那下官也回去准备入门仪式了。”
两人告退后,屋内剩下的人眼神相撞,又各自垂下。
“你们怎么想?”城主问道。
虞问巧目泛微波,看向她的丈夫。一开始她的确希望儿子能够过自在选择的日子,可现在儿子做了这样的选择,说实在的,她感到害怕了。
若那份自在,只是被命运选中了的道路——注定不平稳的、被裹挟着往前的路,真的是自由吗?
“城主,您呢?”赵孜神情平静地反问道。
城主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握成拳状,回道:“依付门主所言,若他……真的天生异禀,可以自悟星术,招他入星门修习便是养虎为患。他将来所面临的抉择、要承受的东西,也定然与他人不同,变数繁繁,恐怕非本人的意愿所能掌控。二十年前的那场惨剧,不就是警醒咱们的先例吗?”
赵孜不答,喉结扯动了下,仍是望着城主。
“但留他于都城中,星门之下、众目睽睽,比流落在外更易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城主顿了顿,继续说道,“星城有先例,考上星门而因故无法入门者,可并入普通科举的考生之列。所以赵孜、虞夫人,吾之所愿,是给他在都城安排一职位,你们一家在此安居,平淡度日。”
听到这句话,虞问巧深吸了口气,说不清这样的安排是忧是喜,但心里冒起的一丝窝火,倒是真切存在的。
她转头去看赵孜,后者仍旧神色平平。
“赵哥,你觉得呢?”
“我们如何想,等水儿过来再说吧。”赵孜回道,又转向城主,“但赵某有一点需城主言明。依据您所言,是要将都城闲职当做囚笼,并非准备让他学得真才实学?”
“是。”
“那倘若他自学成才、表现斐然呢,将来也无重要官爵?”
“是。”
“城主……”赵孜重重地道,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大堂中央,“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询问我们?小民请愿,准许小民一家回归乡野,此前的二十年如何过,小民保证此后数十年亦如此,不会为星城增忧。”
虞问巧也站起身来,说道:“没错!城主,天下父母心啊,若您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而非城主,会如此做吗?”
“正是因为他是吾儿,才会如此。”城主紧握着拳头回道,往旁侧头,说话的声音渐小,“若换作旁人,任何一个聪颖多才、勇毅果敢,就算有预言影射,既然已判定为星门中人,定会给予机会。
可是我担心,他会被飞来横祸拉入沉沦,会暴露身份面对无数谩骂责讨,会有朝一日被逼着手足反目、兵刃相向……他既然所生如此,身为吾儿,就注定了要做出牺牲!”
“沙沙——”
夜风抚枝,辗转入门,抹去堂中声响,一时无音。
赵孜抬眸,定定地看着正前方坐着的,那略显佝偻的身影。
“那您就弃了这个孩子吧。”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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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切!”
赵水一倾头,打了个喷嚏。
吸吸鼻子,他抬手搓了搓衣袖——今晚还真是冷啊。
收回注意力,赵水集中精神重新端坐,两手放于膝盖,慢慢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