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个地方,很大,人很多,还有十八层的罚恶。里面的罪人只有走出层层的关卡,才能重见天日。”
“未曾听说过。”赵水回道。
宁从善强扯的嘴角垂了下,说道:“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从那里出来的人自古就没几个。大多数人,像我这样的,进去后就再没被人见过。赵水,咱们这可是最后一面了。”
他似笑非笑的语气,让赵水的心更沉。
“你真的不是故意害人?”
“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是已经判定了是我动的手,证据确凿。”宁从善回道,提了提包裹,“谢了,不见。”
一转头,他迎面碰见一满身白衣之人,挡在身前。
是付靖泽。
他身着孝服,满目通红,带着恨意立在宁从善面前,两手握紧拳头。
宁从善再次苦笑,说道:“原来还有别人来送我。”
“宁从善。”付靖泽咬牙道,“你可要等着我。”
“什么?”
“我会为父报仇。”
“好哇。那我等你,来恶渊海。”宁从善忽然鼻子一抽,摊开两手,目含水意道,“要不帮帮忙,现在就杀了我吧,别让我爹娘看见就行……恶渊海那鬼地方,倒不如死了痛快!来啊!”
在他的催促下,付靖泽双臂忍得青筋暴起,遽然抬起胳膊。
赵水立即上前拦住了他。
两力互抵,付靖泽终于还是将怒气忍了下,幽幽问道:“宁从善,我问你最后一遍,对我爹下毒药,是你故意的,还是失手?”
那目光就像根刺,要把对面之人穿透。
“哼,哈哈,哈哈哈哈……”
宁从善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涌上了哭腔。
“对不起。”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话,再未多说,已被套上枷锁。
戴罪之人,渐渐走远。
“令堂还好吗?”赵水开口问道。
付靖泽的父亲不幸离世后,他娘深受打击,在守丧的时候晕倒后始终没再下过床。
付家一家,支离破碎,岌岌可危。
被触及心头忧虑,付靖泽抽动了下眉头,咬牙忍住泪意,没有回答。
“这种人,你何必来送。”他甩下一句后,往回走了。
城外的角落,只剩下赵水一人,迎风默立。
世事无常,但有时实在变脸得太过无情了些。
他还记得刚来幻丝城的时候,宁从善坐在乌漆麻黑的山上,说过:“这霉地方,再待下去迟早得栽在这儿。”
当时只当是玩笑。却不想,有时一语成谶,便是终生。
那赵水他自己呢?
若被揭了身世,是否也会这般套上枷锁、永别亲人,从此在世间消失?亦或是,更糟糕的,被既定的命途裹挟着,说不准将来,会如宁从善一样阴差阳错中铸成大错……
事非己控,安能无恙。
赵水第一次对以后的日子,感到害怕了。
几日后,星门弟子先后离城。
司马昕与汪岚帮忙传递案宗回都城,提前一日走了,剩下的人等付靖泽一家安顿好后,方缓缓离开。
“前面是江东宁氏的马车?”许瑶儿掀开车帘,走下马车问道,“他们怎么也走这条路?”
“估计是去都城。”赵水回道。
“莫非他们还在想办法要将宁从善救回来?”
“嗯。”
几人没再说话,与宁氏的马车远远隔着,停车歇脚。
入暑的天渐热,坐在车里都让人觉得发闷出汗,中途赶路路过这片茂密的林子他们就暂时停下休息。
林道旁是条河,赵水见几人口渴,便提着水壶去打水。临到河边,他先顾自喝了一口,清凉的河水将他喉间的干渴一扫而空。摸了几把脸后,他拎起装得满满的水壶,往回走去。
“给。”他挨个把水壶递给各人。
“多谢。”
“有吃的吗?”许瑶儿问道。
“河里有鱼,要不给你烤一只?”赵水回道,“谁吃谁抓啊。”
许瑶儿回给他白眼。
赫连破看了卫连一眼,后者去马车上取出一个包裹,里面竟装了些煎饼果子。
“凑合吃点儿,离前面的镇子还有一段距离。”赫连破说道。
于是几人或坐或立,啃着干粮消磨了一阵。前头马车的人开始走动,看样子是要继续赶路,赵水他们打算等前面的车走出一段距离再驱车前行,毕竟宁氏一家现在应该不想看到他们。
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的人仍没有驾车而去,其中一人还小跑着往这边过来。
“拜见赫连世子、各位灵人。”说话的是位家仆,被透过叶缝的日光晒得眯着眼,“请问你们可有见过我家夫人?”
“未曾见有人过来。”付铮起身道。
“奇怪……”那家仆挠着脑袋道,然后又匆匆作揖,“那叨扰各位了。”
说完,他又往林子外的河边跑过去,看样子是在继续找人。
又过一会儿,宁氏的人从派人问寻变成分头呼叫,一声一声在林中回荡,让后面马车周围的人再无法安然坐着,各自站起身来打量前面。
苏承恒与赵水先走了过去,向宁父行礼道:“宁前辈,可需要弟子帮忙?”
多日茶饭不思的宁父比第一次见苍老了许多,在林中走得有些晕头转向,扶着额回道:“惭愧,内人近日恶心不止,说找地方呕吐舒缓,这一去便没了人。二位有心,可否帮忙找一找?”
苏承恒躬身回应,问道:“尊夫人不见多久?”
“半个时辰了。”
“走开时有陪同的人吗?”
“有,那丫头中途去河边取水,回去时就找不到人。”宁父答道,丧起脸,“方圆两里地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她身子弱,能走多远呢。我是怕、怕她因为从善的事受刺激,万一……”
话未说下去,但听者已明白其中担忧。
于是赵水他们一行人也停留树林,帮忙一同寻找宁氏夫人的踪迹。可是凭借他们的轻功脚力,各自远去数十里直到接近傍晚,竟仍是都没找到一点儿相似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