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与谋杀现场隔开的,是垂着的黑色的帷幕。 在这庄严与肃穆之后,藏着的竟会是谋杀,这世界本身就像是戏台,而在戏台上,再诡异的组合都不会让冯莘感到意外,冯莘暗暗想。 趁着帷幕升起之前的空隙,冯莘转头看向沈酿川,道:“小天鹅,你和许意的推理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毒舌的沈酿川和许意一起写出来的推理小说,只是这样一想,冯莘发觉,他已经控制不住那双想要一睹为快的眼睛了。 “已经在D站发表了。” D站中的“D”是Detective(侦探)的缩写,D站是Z国最大的推理小说发表平台,许多推理迷都会在D站发表或讨论一些推理作品。 蔚墨、X等著名推理小说家的推理小说也曾在D站发表,作为一名半路出家的推理小说迷,冯莘不时也会去D站看一看。 只是,最近忙着许意的事,冯莘已经很久没去D站了。 在幽暗与光明中,沈酿川的脸显得棱角分明,冯莘不由地想起了一座雕塑,沈酿川的脸有一种西方古代雕塑的庄严肃穆美,这种庄严肃穆会使你在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地将他与神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冯莘的眼中倏地燃起一簇火,他笑盈盈地看着沈酿川,拍了拍他的肩,道:“等博物馆推理夜结束后,我回去就去看你和许意的小说。” 沈酿川微微颔首,在他那平静得就像一块展开的丝绸的脸上,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在冯莘并未察觉的时候,这条缝悄然裂开,也悄然合上。 黑色的帷幕徐徐升起,突然的移动使帷幕在上升的同时,还出现了左右的晃动。 在他们面前展露真面目的,是一栋具有浓厚的Z国古代风格的吊脚小楼。 一楼呈中空状态,二楼亮着灯,隐约可见两道贴在一起的人影。 两人说着话,谈话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从声音和身形来看,是一男一女。 青瓦黛墙,配上那一盏盏制作精良的红灯笼,冯莘忽然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在这寂静的阴冷的空气中,凉风仿佛已化为一根根针,冯莘可以察觉到那针缓慢地进//入他的身体,最后顺着他的血液,在他的躯体里跌跌撞撞地循环。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浮在沈酿川和冯莘眼前的是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心头忽然浮出李商隐的这一首诗,冯莘正要和沈酿川说话,一股凉气突然顺着脊背爬上来。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为何会有针刺之感。 在这钢筋水泥的博物馆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具有浓厚的古代风格的吊脚小楼,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冯莘的心头。 冯莘并不排斥复古,只是这一栋小楼,总是让他觉得后背发凉,就如同看见有人把葬玉当做首饰佩戴。 冯莘还未来得及感叹,便听见小楼中响起一阵激烈的争执声,只是,争执声虽然激烈,但冯莘和沈酿川仍旧未能听清两人话中的内容。 在灯光的影子中,女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两人缠斗了一会儿,看起来各自都受了伤。 女子最后赢得了上风,男子的身影如山崩塌,随后,女子动作僵硬地背对着两人的方向坐下。 随后,在冯莘和沈酿川的耳边响起的是一首《梁祝》。 冯莘认真地听着这一首曲子,在X亲手布置的案子中,一切都是必要且重要的信息。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这首《梁祝》应当出自一张古琴。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的身影忽然在两人的眼中消失。 冯莘很清楚,这是应当上去检查实情的那一刻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沈酿川,却只看见一团冰冷的空气。 原来沈酿川已经绕着小楼走了一圈,见冯莘略惊愕地看着他,沈酿川道:“不要怀疑沈酿川的优秀。” 是的,冯莘从未有一刻怀疑过沈酿川。 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冯莘可以听见木板在他和沈酿川的体重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天鹅,刚才的那一首《梁祝》,是由古琴弹奏的,对么?” 沈酿川的脚步忽然顿住,他转过头,在略显拥挤的楼梯里,冯莘听见沈酿川戏谑的笑声。 “小花生,沈酿川从不与平庸之人为伍。” 冯莘一愣,沈酿川却趁着这功夫到了门前。 这是两扇很有古代风格的门,门已从里面栓上,见沈酿川正思索着,冯莘笑着把一根铁丝传进门缝,随后轻轻往上一挑,他道:“小天鹅,冯莘也从不与平庸之人为伍。”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雕花床,漆金柜,菱花镜......某一刻,冯莘真的以为他和沈酿川是闯进古代的现代来客。 雕花床在房间的左侧,而漆金柜则在进门的左手边,进门的右手就是梳妆桌,靠窗的地方则空着。 在房间的正中偏左位置,是趴在桌上的女子的尸体,而在房间的正中偏右位置,则是趴在地上的男子的尸体。 在粗略地扫过这间房后,冯莘很快便注意到了正对着门的照片墙,除了倒在地上和伏在桌上的那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外,这是冯莘在这间房中发现的第三件具有现代气息的物品。 第二件具有现代气息的物品是挂在照片墙右下角的时钟,时钟上显示的日期是2013年8月10日24点。 挂在墙上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一些获奖典礼上的合影,照片上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适当的礼貌且疏离的笑容。 颁奖典礼中最频繁出现的字眼便是“古琴”,照片右下角的日期也各不相同,最早的一张在十年前,最近的一张在昨天,冯莘想,这名女子真的很喜欢古琴。 看完照片墙上的照片后,冯莘又把目光放到了伏在桌子上的女子身上,更准确地说,这名女子并非伏在桌子上,而是伏在这古琴上。 她坐满了整张凳子,脸已被琴弦勒出了印痕。 古琴上还有一大片殷红的血迹,在灯光中显得很是可怖。 冯莘眯了眯眼,从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是这名女子先用刀刺死了男子,最后自己也因在搏斗中受伤太重失血而死。 不过,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相,果真是真相么?冯莘拧着眉头看向琴桌。 整张琴都放在桌子上,放琴的桌子高度约70厘米,凳子高度约50厘米。 冯莘想,这应当是专用于放琴和弹琴的桌子,只是,他对古琴的了解并不多。 不过,看着正专心于检查男子的尸体的沈酿川,冯莘忽然感到宽慰,他想,他永远不必感到对无知的恐惧,有沈酿川在他身旁,就等同于携带了一本百科词典。 “小花生,这种时候,你应当拿出你的小本子记下一切必要的信息。” 冯莘点点头,飞快地拿出了小本子,道:“请开始,小天鹅。” “一号尸体,性别男,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被发现时呈俯卧状,穿白色T恤和牛仔裤,右手戴着银戒指,身旁散落一把刀,疑为凶器,胸口有一左一右两处刀伤,肩膀两侧各有一处刀伤,身上的物品有手机一部,其余无,指纹待验。” “二号尸体,性别女,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被发现时趴在桌上,穿灰白色旗袍,右手中指戴着银戒指,肚上有两处刀伤,左右手腕各有两处刀伤。” 接过沈酿川递来的手机,冯莘翻了一会儿,忽叹了一声,道:“看来,爱情的光辉也曾笼罩着两人。” 沈酿川瞥了一眼冯莘手中的属于男子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严格对称的照片。 男子在照片的左边,女子在照片的右边,两人都亮出了手中的银戒指,脸上的笑容都十分地真切。 “爱情么?”沈酿川低声呢喃着。 沈酿川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他的脚步最后在窗前停下,推开窗,他抬头看向窗外,却并无明月,只有漂浮在这座水泥怪兽里的灰尘的气息。 这渺小的灰尘啊,这渺小的人类啊,在这一刻,沈酿川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感伤。 在每一个人的躯体里,都藏着一只恶魔,而成为这只恶魔,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契机。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一个念头,沈酿川听见一道来自灵魂深处的喟叹。 他摸着心口,想隔着这单薄的皮肉里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曾鄙弃这令人厌烦的情感,可在这一刻,沈酿川却想起了那一张脸,那一张藏在雕塑中的许意的脸。 他小心地砸开雕塑的头,在掺杂着希望与期盼的目光中,沈酿川看见了紧闭着眼的许意。 她的面色苍白,发丝凌乱,狼狈又脆弱。 他害怕又喜悦,他把颤抖的手伸向了许意的鼻端。 在这张美丽却憔悴的面容前,在这颗蒙尘的明珠前,在许意轻轻的呼吸声中,沈酿川听见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使他很轻易地分辨出:那是他的心破碎又聚拢、聚拢又破碎的声音。 有生之年,沈酿川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她不用说话,也不用出声,甚至不用做出任何表情,在片刻之内,她让他的心破碎,也使他的心聚拢,可她紧闭着眼的模样像是刀子搅着他的心。 他仿佛踏进地狱,陷入了心碎又聚拢、聚拢又破碎的无限的循环。 他一向鄙弃无用的情感,在那一刻,却心甘情愿踏进爱情的牢笼。 一阵忽然浮上鼻尖的桂花香将沈酿川拉出了这无用的想念,他的脸上浮出几分难得的悲悯。 挂在檐下的红灯笼里的烛似是要燃尽了,在红色的牢笼中无力地挣扎着。 沈酿川暗暗想,这长夜漫漫,人手中的灯火是否也有燃尽的那一刻呢? 这漫漫无尽头的长夜,身旁的朋友,是否会变成吃人的恶魔呢? “他还爱阴晦凄凉的长夜, 迷茫的雾霭,灰白的月影, 痛苦的微笑以及呆滞的 不知泪水与梦幻的眼睛。” 在这幽静的小楼,忽然响起沈酿川的声音,冯莘转头看向沈酿川,他的背影就像一棵树,衬着窗外的幽暗。 他想,尽管沈酿川一向追求理性,可在这一刻的沈酿川的背影中,冯莘却听到了真切的情感。 等沈酿川念完,在他那钟鼓般厚重的余韵中沉浸了好一会儿,冯莘才缓声道:“出自莱蒙托夫的《我的恶魔》。” 沈酿川转过头,向冯莘露出那张雕塑般的脸,冯莘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沈酿川的脸上看到了略带痛苦的微笑,正如这首诗中所写的痛苦的微笑。 他再定睛一看,却见沈酿川脸上的那几分痛苦已经消失无踪,冯莘暗暗想,黑暗果然会使人产生幻觉。 只是,哪怕是理性的沈酿川,他也会有他的痛苦之处吧,冯莘想。 两人不由地相视一笑,并未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桐子和伊佐子等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