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忽然在眼前浮现,在冯莘惊愕的时候,他听见沈酿川平静的声音:“红太阳与绿草地,但我们看到的却是绿太阳与棕草地,小花生,你还记得色盲的遗传么?我想,天天应该也知道。” 如同一盆冰冷的水曾当头泼下,无数的碎片朝他涌来,在这无数的碎片中,冯莘看见了真相。 冯莘喃喃道:“她用那些标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掩饰她是色盲的事实。” “因而,在她身上有被殴打的伤,常常被同学欺负的她,这样沉默寡言的她,按理来说,并不是会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加以反抗的人,但小明的那一次,她却反抗了,她为什么反抗呢?因为小明弄乱了她的标签,险些暴露她是色盲的事实。” “她不愿意把父母抛弃她的原因归结到性别上,因此,她把这件事归结于她是色盲,她一直竭力掩藏这个秘密,至于因为成绩不理想哭了一晚上这件事,我认为这并不会是让看起来掉进糖果里的她自杀的原因。” “或许她也曾察觉到单仁夫妇对男生的偏好,但她一直感激这对收养她的夫妇。” “可这感激的前提是单仁夫妇不是她的父母,当她发现:这对收养她的夫妇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她自然而然地得出这样的结论——父母抛弃她并非是因为她是色盲,而是她的性别。” “在为真真准备生日礼物,也就是那幅画的时候,天天发现:单仁——她的养父是色盲。出于谨慎,她应该通过某种方式验证过这个可能,尽管我们并未在这房间中发现任何相关的能证明这种行为的证据。” “当然,也存在那幅画出自天天之手,而单仁并不是色盲的可能,但这种可能需要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是天天在蜡笔的颜色标签没有被弄乱的前提下,选择了暴露她是色盲的秘密。一个数年如一日地保守自己的秘密的人,不会轻易地向别人暴露自己的秘密。” “当她在孤儿院中被人欺负的时候,她的弟弟真真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在她被孤儿院扔来扔去的时候,她的弟弟真真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并且,这对抛弃她的父母,还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童年里,她意难平,心中恨意翻涌,可她并没有对父母动手的勇气,她唯一的勇气,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在某种程度上说,天天在自杀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同这具身体隔离开来,这仅仅是一件她用来报复父母的工具,她把对父母的恨投射到了这具身体上。” 等冯莘说完,沈酿川才看向他,他平静地道:“尽管你的描述中带着许多偏向性的描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基于证据展开的的合理想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突然淹没了冯莘,他不禁想,这对父母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在收容女儿的孤儿院慰问孤苦少年的呢? 当你陷在淤泥,当你沉入深渊,当你历经黑暗,当你无法自拔,这时,忽然有一双手,这双手如神降,将你拉出深渊,让你看见这世界的美丽。 在你感激且小心的时候,你突然发现,正是这双手推你入这痛苦的箩筐,正是这双手围观你的苦痛。 “It’s a suicide.”沈酿川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使人平和的力量,但这平和仅仅只存在一瞬,在一刻,你会发现悲伤的情绪已卷土重来。 冯莘紧紧地抿着唇,仿佛是要以沉默祭奠这场无声的谋杀。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场谋杀,一场精神上的谋杀。在谋杀方式与手段的创新上,人类总是不会让我失望。”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在这可怕的沉默之中,在沈酿川悲悯的目光中,冯莘忽然明白了纸条上被划去的那两个字。 那两个字并非桐子所说的“天才”,而是“男孩”。 没有作为男孩出生,我很抱歉。 这是天天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冯莘很明白,尽管这是一个虚拟的案子,但这世上,并不缺少正在被谋杀的天天。 “有问题的不是无法选择性别的子女,是因性别歧视子女的父母。”沈酿川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两人沉默地往五楼走去,冯莘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抬头看向这幽暗中的一切,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手机手电筒的光芒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尽管手中有灯,脚下有路,可黑暗仍如一块绸布遮住了他的眼,将他与光明隔绝开来。 在这炼狱的第五层里,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呢? 在这无垠的黑暗中,冯莘忽然感到了寒风的萧瑟,那吹凉所有温热的手的冰冷。 在上楼梯的时候,前面忽传来桐子阴冷的笑声。 沈酿川手中的手电筒掉落在地,正恍惚的冯莘也被吓了一跳,他身子一歪,竟摔倒在楼梯上。 “冯莘,你没事吧?”沈酿川抿着唇,急切地看着冯莘。 “也许脚有点扭伤,但没事,我走慢一点就行。” 等两人到五楼的时候,信一等人面面相觑,而紧闭着的A展厅的门则向冯莘暗示着信一等人并未破解谜题的事实。 等沈酿川在电子显示屏前说出真相后,A展厅的门缓缓打开,信一等人神色挫败地看着沈酿川,仿佛已接受了失败的事实。 信一苦涩地笑道:“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么快的破案速度,果然,后浪推前浪,我们还是先回一楼等着吧。” 伊佐子的眼中还有几分跃跃欲试,但她看起来并不打算违背信一的命令,一向亲和的民子自然没有拒绝,桐子不甘地看着沈酿川。 一番眼神交流后,众人决定放弃五楼的案子,冯莘并未挽留,第四层炼狱的案子实在让他有些筋疲力竭。 在那两扇沉重的门只开了一条缝时,冯莘便听见一道男人的声音,这道声音仿佛在呼唤着一个人。 “姐姐......姐姐......” 他转头观察着正要走下楼梯的众人,却见桐子的身子忽然僵住,她缓慢地转过身来,随后,她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疯狂且飞快地钻进了那条缝。 “桐子!”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桐子掀开展厅正中的黑色的帷幕,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 信一等人的脚步停了一会,随后,伊佐子不耐烦地道:“别管她了,我们先下去吧。” 冯莘和沈酿川缓步走进展厅中,离帷幕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冯莘听见展厅中响起一道尖叫声,这道尖叫声衬得展厅愈发诡异且寂静。 难道在那黑色的帷幕里藏着什么吗?冯莘变了脸色,他试着喊了一声“桐子”,回应他的只有空气。 沈酿川快他一步跑了过去,他掀开帷幕,钻了进去。 伴着一道重物倒地的声音,冯莘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当帷幕升起,展露在冯莘眼前的,是空荡荡的舞台,还有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的桐子和蹲在她身边的沈酿川。 展厅中光线幽暗且空气阴冷,冯莘缓慢地走过去,他惊愕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桐子,死亡仿佛来得很快,她紧闭着眼,她的脸上只有惊愕,没有痛苦。 在桐子的身旁,放着一块瓦当,这块瓦当下还压着一张纸。 不久前的玫瑰山庄起火事件让冯莘明白:哪怕白九被关在了疗养院里,这漫漫长夜仍旧并未结束。 可他以为,那曾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的起火事件不会在今夜重演,至少不会在今夜。 他之前就有过不详的预感,可冯莘从未想过,这预感竟也会成真。 如果这一夜出自白九的设计,那组织这博物馆推理夜的X,他在这里面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无数的疑问伴着这浸透骨髓的凉气,缓缓地渗入他的血液,冯莘不由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帷幕之中空荡荡,炼狱的第五层里,等着他们的,并非一场虚拟的谋杀,而是一场真实的谋杀案。 那鲜红的颜色,那深重的罪恶......都是真实地存在在这博物馆之中,真实地存在在他眼前的谋杀。 眼前的场景,让冯莘不由地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 “Hell is empty, and all the devils are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