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亭榭里华灯初上,倒映在水面上一片光晕,摇荡出离合的水波。 有风吹过,细细的柳枝在月影中参差拂动,瓦檐下悬挂的铜铃交击乱响。 亭子中,一名华发苍颜,风骨清奇的老者临风而立,宽大的衣袖在夜风中轻扬。 那就是当朝的御史大夫徐朗,乃是当时的第一忠臣。 世人皆谓他“一身肝胆,两袖清风。”平民百姓喜欢他的善良,而奸贼恶臣则憎恨他的正直。 他独自站在冷月之下,一手拂着白须,一手持着诗书轻轻吟诵着,三千银发若雪。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读着读着,他竟不禁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想当初,自己也曾少年侠义,豪气干云,气吞万里如虎。 想当初,自己也曾壮志满怀,铁血丹心,马踏九州山川。 想当初,自己也曾英勇无双,金戈铁马,剑斩十万雄狮。 可春秋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三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眨眼间风云俱灭。 曾经的红衣少年,如今也成了白发先生。 他站在那里自顾感慨着,许多壮年之事涌上心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惆怅。 “大人。”恰在此时,一名青衣仆人拱手禀道:“府外有一名公子求见。” “哦,居然有人深夜至此。”徐朗从沉思中醒来:“来者何人?” “回禀大人。”青衣仆人回复道:“他自称是萧子翼,说有要事与大人相商。” “哦?萧子翼。”徐朗似是沉吟,又摇头笑道:“快请萧公子过来。” “诺。”青衣仆人应了声,转过身去请府外的来客。 不多时,但见一名白衣公子走了过来,拱手立于风檐之下。 “徐大人。”萧子翼俯身道:“晚辈萧子翼前来拜访。” “哦,不必多礼。”徐朗笑了笑,伸手请白衣少年入座:“快请坐,快请坐。” “闻大人身体欠安,晚辈甚是挂怀。”萧子翼长身坐在那里,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清洁如雪:“不知大人可好些了。” “偶感风寒而已,多谢公子挂念。”徐朗端起茶杯,饮了口香茶:“只是今日未曾出席公子的封将仪式,还望公子勿怪。” “大人这是何话。”萧子翼惶恐道:“晚辈怎敢怨怪大人,大人身体安康为重。” “公子真乃胸怀宽广之人,难怪众人敬仰。”徐朗拂须笑道:“有乃父之风。” “家父……”提起家父,萧子翼不免触动心怀:“家父在日也时常提起徐大人。” “是啊。”徐朗又笑道:“我和你父亲可是至交。想年少之时,我也曾和你父亲并骑征战沙场,剑指四方,马踏大江南北。有敌当剑斩,有酒当痛饮,何等豪迈。” 回忆起壮岁之事,徐朗不禁心驰神往。 “可……”萧子翼心中有几分疑惑:“可晚辈一直不知,徐大人为何放弃武将之位转投文官之职。” “哈哈。”徐朗笑了笑,用左手撩起了右手的长袖:“你看。” “这……”萧子翼看着白发老者的右臂,一阵愕然。 只见那老者的手臂上从腕骨到肘部有一条极长极宽的伤痕,整条臂膀上布满了伤疤。 “年轻时我可是一员猛将,最爱冲锋陷阵,做个急先锋。”见少年怔住,徐朗放下了衣袖:“可后来在一场战役中被敌人用□□砍中右臂,伤及筋骨,便再也无法手握刀剑上阵杀敌了。因此之故,才放弃了做将军改任文官。” “哦。”萧子翼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徐大人可真是一名忠勇之士,晚辈十分敬佩。” “哈哈。”徐朗又笑道:“哪里哪里,少年意气而已,莽撞之人,何谈英雄。公子以后可一定要记得,沙场征战虽以武力为主,但要多用智慧。” “嗯嗯。”萧子翼微微颔首:“晚辈一定谨听大人教诲,绝不意气用事,视将士生命如儿戏。” “好好好。”徐朗看着白衣如雪的少年,又道:“闻帝王降诏,命你我二人为统帅出师南征,平定淮南之乱,不知公子可有策略。” “晚辈未曾想出。”萧子翼垂首道:“小子愚钝,智力浅薄,特来求教大人,望不吝赐教。” “公子何故如此谦虚,能于千万人中夺得帅位,武艺不差,想必才智亦是非凡,何谓无策?”徐朗摇了摇头,手拂白须:“你我先莫说破,且各书一字于桌案之上,看是否一致。” “好。”萧子翼点头应允。二人各自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水,以茶水为墨,以桌面为纸写下一字。 待至同时写完,二人互相看了看,不禁相视而笑。 只见桌面上写着两个“心”字,在月华下极为明亮。 英雄所见略同,自是不谋而合。 “不错,不错。”见到白衣少年写下的字,徐朗赞到:“公子年纪轻轻,能明白此理,实为卓见,不愧为萧氏之后啊。” “谢大人称赞。”萧子翼拱手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淮南多为化外之地,民风强悍,不归王化。加之官员腐朽,欺压民众,久致生变。此番出战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兵战次之,心战主之。斩万人之首而不能降服民众,得万人之心方能永绝边患。” “嗯嗯,公子之言正合我意。”徐朗点头道:“自古以来,敌愈杀愈多,匪愈剿愈烈。凡是智勇之将,必懂得不可以杀止杀,以暴止暴。唯有宽容与大度方能征服敌人。” “大人所言不错。”萧子翼笑道:“我们此去是保境安民,绝不能屠杀无辜之百姓,惊扰安定之疆域。” “哈哈。”徐朗亦笑道:“没想到这朝野之上,千百官员之中真正了解我的却是公子你。萧氏有后矣,快哉!快哉!” “谢大人赏识。”萧子翼起身拜道:“晚辈一定与大人同心协力,为国效命。只盼早日平定淮南,还百姓以太平。” “好。”徐朗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执其手道:“我一文,你一武,可谓文武双全。有公子同去,何愁顽冦不破,南方不定。” “哈哈。”萧子翼站起身道:“多想与大人此刻便提师出发,早一刻使南方安定。” “哈哈。”徐朗微微颔首,亦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朽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二人并肩站在亭边,有夜风吹拂起他们的衣袂,自有一种浩然之气。 一个是深谋远虑的文臣,一个是英勇无双的武将。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颗双子星,在大晋的夜空中交相辉映,冠绝天下。 漫天尘埃,漫天浊气,世上再无忠义之人。而他们两个就是这个国家最后的铮铮铁骨。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夜已深,有打更声在风中传响,清绝如歌。 月影渐西,冰色的月轮悬于天际洒下一片清亮银辉,皎洁的月华映照着他们二人如雪的白衣。 二人在亭子中谈了许久,虽然年纪相差很大,却是一见倾盖。 英雄相惜,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懂得英雄。 “夜深了。”听得夜半更鼓,萧子翼道:“大人早些安歇,晚辈先不打扰了,暂且退去,南征一事他日再议。” “好。”徐朗笑道:“今遇公子,算是遇到一个知己,老夫甚是快慰。” “晚辈亦是高兴,得遇大人,乃晚辈之福,容日后多多请教。”萧子翼再次拱了拱手:“大人留步,且善养身体,不必相送。” “嗯。”徐朗点了点头,将手一伸:“公子走好。” 望着白衣少年离去的背影,徐朗不禁笑了笑,心中一阵舒畅。 满朝文武百官,却无一人堪用。不想如今萧家出了一个萧子翼,有如此忠义正直的少年,实是大晋之幸,国家之福。 他是由衷地赞赏这个少年,更是期待南征之路。 三十年夜雪关山,三十年烽火狼烟,这一番血海狂澜,终须一剑来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