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啦,就破皮而已。”
温荧有些好笑,皱起脸往男人颈窝蹭了蹭,“你别说话了,以前体育老师都说了,运动时说话耗费体力。”
“老子体力费得起,还需要省?”
陈烬轻笑了声,轻而易举将她掂了掂,脸不红气不喘,步伐稳健安然,“就算爬一天一夜,哭的也是你。”
温荧脸颊烫了下,只听他缓缓开口:“无聊么?我包里有个相机。”
“潘柏早上给我发了条vlog。”
她划开拉链将一个佳能单反拿了出来,调试了一下,只见存储页面刚收到一条刚导入成功的视频提示音。
应该还没看过。
正是她那天托潘柏至始至终记录下陈烬收到她每一份礼物的表情姿态和心情轨迹。
——他当着千百莘莘学子的面砸话筒,为她背出分的主席台。
——暌违已久他取名的体育馆二楼“好望角”。
——他曾带她一起翻过墙的音乐教室。
温荧眼眶一下子红了,像是胶片里噪点模糊却永远不会磨灭的青春印记,少年那张痞戾俊朗的脸鲜明分明,如一把熊熊烈火,燃烬了她心中的荒原。
她按下播放键,举高他额前,让他看得清楚。
陈烬脚步一滞,漆黑的瞳仁映入无数斑斓绚烂的光斑,交错忽闪,他喉间一哽,像是难以置信,嗓音涩哑:“是你要拍的。”
“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有任何遗憾。”
温荧弯了弯眼,双手坚定按住他的肩,任由衣摆被凉风吹得翻飞鼓起,“你的每一刻我都会参与,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抵达山顶,广阔的苍穹已被金色的夕阳笼罩,落日熔金,漾起层叠绵延的壮丽。
陈烬五指交握住她的指缝,来到一片视野辽阔之地,从包里翻出几沓不厚的相册影集:“我妈前几天从家里翻出我小时候的照片,非要我带给你看。”
温荧接过翻看了一下,大多是陈烬儿时的生活照,冲浪、滑雪、攀岩,眉眼稚嫩中带着嚣张肆意,幼时就已能窥出五官俊美立体的雏形。
最下面一张合影毕业照引起了她的注意。
——“颂德实验幼儿园大(1)班毕业师生合影”。
落款日期:2006.6.18
居于后排男生中央c位的小陈烬眉眼桀骜肆意,眉骨挺括,相当惹眼。
温荧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指尖一抖:“……你也是颂德的?我比你小一届,我是2班的。”
陈烬也愣了一瞬:“也?”
温荧呼吸急促起来,在手机相册里飞快翻找起自己幼年时所剩无几的几张照片。
照片上六七岁的女孩不同于别人扎辫子,穿着甜美可爱的公主裙,而是一头利落桀骜的板寸头,穿着牛仔背带裤,面孔稚嫩疏离,又飒又酷。
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因为怕热索性剪了个“不男不女”的超短发,从不穿裙子,因此被同班不少男生调侃“男人婆”。
温荧至今都记得,那个男生如何嘲笑她妈是唐总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从不来接她放学,因为怕露面就被人打死。
还造谣她没女性朋友才假扮男生模样,结果奇丑无比,令人笑掉大牙。
后来的事,她就没印象了。
只记得那个男生午休被隔壁一个小霸王打了,门牙当场磕掉两颗,说话都漏风,从此再没肆无忌惮地嘲讽过任何人。
陈烬闻言更震惊,眸色染上惊骇和怔忪,指骨一个用力,将人搂进怀:“你还记不记得我左腿脚踝有个伤疤?”
“记得。”
温荧回眸,潘柏很早就跟她说过,陈烬幼儿园时,替人出头不慎打碎了园长的热水瓶,被开水烫到了腿,挺严重,休了一年学。
震慑窜上心尖时,她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脚踝。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时,两人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骇。
——他就是当年的那个为她出头的男孩。
——她亦是那个被他无意中护下的女孩。
在此之前之后,他们彼此都对对方没半点印象,更不记得对方名字、音容笑貌是什么样。
如果不是那次变故,陈烬不会休一年学,也不会和她同一届,更不会跟她产生交集、有之后的种种。
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我还记得那女孩一头超短平头,别人午休都在睡觉要么听老师唱儿歌,只有她喜欢蹲墙角,挖地上的蘑菇和青苔玩。”
陈烬沉吟半晌,揉着她脑袋,笑了下,充满惊喜,“当时觉得挺特别的,也没多想,后面就渐渐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从来没想过会是你。”
“老子真要感谢这道伤疤了。”
“感谢它让我和你相遇。”
温荧耳根爬上绯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我更没想到,你幼儿园就那么野,六七岁就是园霸了啊。”
“只要锄头挥得早,什么老公挖不到?”
陈烬笑容肆野,仰脸望向天空,入目尽头是一片橘红色烧灼的天空,目光悠远旷达,“温荧,总有人陪你负隅顽抗整个世界。”
总会有人。
你要等。
或许在灰鹱和落日并肩,群山和晴空鼎立,或许在你还在破茧奋勇挣出蚕蛹的灰暗时刻,那个人就出现了。
温荧深吸一口山头的新鲜空气,来到空旷的群山之巅,生平第一次大胆无视了山间旅客的存在,扩手放声高喊:“总有人陪你负隅顽抗整个世界——”
长长的回音回荡在山谷间,盘旋不休。
总会有那么个人,陪你淬炼、洗涤、磨砺成更高阶的自己。
我知你软肋,你知我骄傲,你懂我掩耳盗铃的自尊心,我懂你更需自保的境遇和绝处逢生的决心,人生在世如百鬼夜行,如有一人愿提灯续昼陪你一路,倒也不枉此行。
如果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会兴高采烈地陪你去看暴风雨。
温荧至今都记得,自己六岁的那一天下午。
她刚从园长办公室回来,正准备回教室班上课,路过走廊,不禁看向窗内,教室里的人正在上英文课。
女英语老师微笑着让同学们咿呀学语读绘本:“Hedgehog is an animal that is afraid of light and likes humidity(刺猬是一种畏光、喜欢潮湿的动物)。”
有男生提问:“老师,刺猬这么喜静怕光,要是一直看不到光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另一人哂笑,“和人一样,变白,不精神,然后死了呗。”
“它死不了。”
一道凌厉却极有主张的嗓音响起,随着呲一声板凳划拉地面的声响,全班一片阒静,忍不住看向那个兀自起身,眉眼桀骜肆意的男孩。
“既然不源于同一个世界,”
“那就把它带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温荧呼吸一屏,看向那个五官极其俊美惹眼的男生,刹那间,两人目光相撞。
细碎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肩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