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一盆墨兰开得极盛,色映人目,浅紫色的花瓣,如翔鸾翥凤,风吹花舞,馥郁的香味弥散在茶雾里,浅浅淡淡,平白滋生些许愁情。 微凉的手指轻触上水墨画为底的茶杯,男子抬头,却在看清眼前人淡漠如水的眼眸时,倏地收回手,如玉修长的手指无措交叠,放在褶皱的红衣上,有种莫名的低迷。 从窗外投下的光影渐渐倾斜,时间也在其间缓缓流逝。有些记忆的碎片随着茶雾袅袅升起,缓缓散开,又在看着眼前人的时候,重组。 “禾儿,”萧策摸拭着茶杯,平静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月光入怀的哀伤和不安,“你、怎么了?” 沐谨禾瞥了眼窗前那盆盛开的墨兰,又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目光透澈,带着些许疑惑和茫然,“我失忆了。” 茶杯倏地打翻,茶水泼洒在桌上,先是一滩,随后宛若溪流顺着桌檐流下,连带着滚了几圈的茶杯,倏地落地,只听见瓷器落地的一片声响,破碎了一地。 “你在骗我对吗?你是在怪我那天没有赴约,你是在……”萧策的声音在沐谨禾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渐渐败落下来,如同窗外的那一树桃花,风吹花落,一地花瓣。 “没关系,禾儿。”萧策语气一扬,他眨着那双魅惑的狐狸眼,“我会让你记起我,找回那些记忆。”即使记不得,以后,有他,就有回忆。 沐谨禾敛下眉,声音轻灵,捉摸不透,“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第一次出宫,为了躲开侍卫的追踪,我爬了树,从树上摔了下来,正好摔在你面前。你长的精致可爱,性格却一点都不可爱。你看见我摔落在地,也不扶我,径直走开。” “后来,我有次故意跟别人换了衣服,甩开了侍卫,可钱袋挂在衣服上没取下下来,我孤零零地在外游荡,又饿又渴,就像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我又碰到了你,然后,你请我吃了面,你看我没地方去,就带我去了你家。” ………………………… 萧策坚持不懈说着往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沐谨禾拿起桌上已冷的茶,微抿了一口,她看着眼前张扬的人,眸里 带着些许笑意和趣味。 她记得,可是某个人故意跟在她身后,她按照师父布置的任务,去西街坊给人治病,面摊的老板娘以为他是跟着她来的,由于她治好了她女儿的眼疾,就请他吃了一碗面。也是不巧,那天突然下了雨,她只是觉得他浑身湿透的样子特别可怜,再加上他都跟到了家门口,她才请他进了门,也是那一天,她刚换上衣服,腰带没系紧,被他扯了,也被师兄看见了…… 沐谨禾认真听着萧策讲着他们之间‘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听着那些被篡改美化的记忆,喝了口茶水,压下了心中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记起了一切,就在刚刚。只能说,年少轻狂,他们还都没选好,爱与被爱的方式。 “阿策,你什么时候?能够对我坦白一点?” 萧策倏地愣住,他看着沐谨禾,依稀与3年多前的最后一面重合,一模一样。一样,笑得极美,却笑得苦涩。 “禾儿,”萧策揽过沐谨禾,拥住她瘦弱的腰,下巴抵在她的颈间,轻佻的狐里蓄着哀伤和自责,“对不起。” “你跟芙公主大婚前,我找过你,我说过,我会在镜湖边的凉亭等你。那天,我听着喜庆的鞭炮声,看着城里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在凉亭坐了一天。” “你是个重情的人,表面表现得越不在乎,其实比任何人都在乎。你在乎你的父皇母后,即使你母后一点都不喜欢你,你还是很尊重她,你和芙公主的婚事是你母后请的旨,或许是她见不得你幸福快乐,故意请你父皇下了圣旨。可惜,她错估了萧洛和芙公主之间的感情,芙公主选择了以死逃婚,是我让师兄去救的她,因为我知道,你会逃婚。” 沐谨禾在萧策的怀里蹭了蹭,有些喟叹道,“可惜,缘分就是这样,我没等到你,所以,我离开了大梁。”也答应下了风云令主之前的请求,服下了颜醉,装成普通药童,去给她治伤,随后,遭人刺杀,和风云令主楚乔一起跌下了黄河。 萧策越发收紧胳膊,他有些不确定地忐忑问道,“你还怪我吗?” 沐谨禾抬起头,眸里一片柔情,“傻瓜,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和芙公主要结婚,而是,你要娶太子妃的消息,你没有告诉我,所有人都瞒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策,我从不怪你瞒着我,我只是想,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去面对,而是,我们一起!” 萧策抱住沐谨禾,满心的欢喜。 窗前的那盆墨兰娇艳地舒展着身姿,紫色的花瓣像是华贵的衣裙,跳出一场唯美的爱情。 萧策从来都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他进了药阁,就从来没想过出去。他知道,自己多年的伪装,可能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暴露地彻底,既然如此,那何不撕开那层伪装的面皮,真正露出他本质里的腹黑? 大魏的皇帝,突然下了圣旨,将元淳公主许配给燕洵,也在圣旨即将昭告天下的前一刻,沐谨禾接出了燕洵等人,顺利送他们出了长安。而那张圣旨,除了几个人知晓外,完全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 其后一天,燕北这块地盘,真正地宣布独立,而燕世城的露面,终于将大魏那块中心的支柱瞬间压倒,燕北成了一头精神抖擞的狼,而大魏却成了一头苟延残喘的老虎,元气大伤。 7日后,大魏的皇帝,薨。百官痛苦,万民哀恸,举国服丧。皇帝第七子元彻继承皇位,宣布燕北独立,且结百年盟约,百年之内,两国不得开战。 大魏和燕北的事情得到解决,萧策和沐谨禾便回了大梁。 萧策回宫的第三天,却接到一份赐婚圣旨。 萧策蓦然想起来去大魏前,跟大梁皇帝吵架说的一句气话,“你让我去跟大魏和亲,不就是想让我娶一个太子妃吗?我看着,沐尚书家的千金就不错!” 可那只是他顺眼看见了沐尚书递过去的奏折,随口说的一句话,可为什么,父皇当了真?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有心上人了吗? 萧策想也没想,逃婚了。 可惜,药阁的店铺关门了,沐谨禾只给萧策一封信,告诉他,如果这婚,他逃了,就别想再见到她。 6月初六,蔷薇花开,鲜艳亮丽的颜色布满整个皇城,宛若一条舞女手中的红绸,飘荡开来,馥郁芬芳,高贵冷艳。 也是这天,沐家嫡次女嫁予大梁太子为妻,开启了另一番盛世王朝。 红色的宫灯挂在宫殿的每个角落,琉璃灯盏,华光烁美,落地生辉。 “太子殿下,别磨蹭了,快进去。”萧策一身大红吉服,手中被强硬塞了一束蔷薇花,直接被喜婆推进了喜房。 萧策赌气地将那一束蔷薇花随意地放在桌上,花瓣上的水珠凝结滴落,晶莹剔透,越发显得花儿娇艳可人,也越发显得萧策那颗心烦躁凌乱。 萧策踱着步子,踌躇地看着盖着头盖的新娘,想到沐谨禾的信,狐狸眼一抹暗光闪过,他果断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是准备逃婚吗?” 这声音夹杂着戏谑,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似水,多了丝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软到人的心里。 萧策一个大步跑回床边,掀开红盖头,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容颜,讶然道,“禾儿?怎么会是你?” “我是沐家嫡次女,沐谨禾。” “沐家嫡次女不是天生体弱多病,长卧病榻,足不出户?” “我天生有心悸,所以爹娘将我托给我师父抚养,我师父姓景,所以在外我叫景禾。” 萧策明白了缘由,因为爱情而掉线的大脑高速运转,立刻得知了真相,“这是你和父皇设的局?” 沐谨禾点点头,“你父皇很宠爱你,他找过我,跟我谈过话。而这个局,是我的主意,我可是记得,三年多前,你没有赴约?” “娘子,我们就寝吧。”萧策假咳一声,眸里晦暗不明。他能告诉她,当年,要不是景澜风拖着他,他是能够赶到的。所以,景澜风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过,他现在应该也被陈阁老的女儿缠得不得了吧! 太子府的女人很多,都是别人为了攀上富贵,特意送过来的女人。虽然萧策一直没碰过她们,都当作摆设,但娶了沐谨禾,自然不愿,再留着府里,碍着他们眼。 婚后第三天,萧策直接将太子府的女人全部遣散。 一年后,大梁皇帝禅位,萧策为帝,沐谨禾为后,虚设后宫。同年,萧策颁布新的律法,废除了奴隶制,限制了门阀子弟,采用寒门子弟为官。同年,大魏也废除了奴隶制。 废除奴隶制的实施,是从各个医馆开始,不论出生和富贵,救病治人,一律平等。也因此,让不甘心萧策只有一后的朝丞乖乖闭了嘴,再也不干涉后宫事宜。 花吐初蕊,树生嫩叶,春的脚步近了,新的制度,也建立了。天下虽分三国,但废除了奴隶制,真正实现了释奴止戈。 大梁皇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有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却没一人率先开口。 当年,在将燕洵送出城的马车上,沐谨禾见到过楚乔,她给了楚乔恢复记忆的药丸,而楚乔,在陪同燕洵回了燕北,确认他亲人都活着的情况下,离开了燕北。她恢复了风云令主的身份,号召了江湖谍者,便开始与沐谨禾合作。 “楚乔,天下已经太平了,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楚乔摇摇头,眸里有些茫然,“可能,先去祭拜我的母亲。” “你可以去找他。”沐谨禾瞥了眼楚乔手中的破月剑,有些建议道。 楚乔看着沐谨禾,冰冷的脸难得勾起一丝笑容,“我不像你。我原以为,你做那么多,是为了夺得天下。后来,我才知道,你只是为了萧策,你成了他当之无愧的妻,大梁成了最强的国家,萧策成了最贤明痴情的君主。” “楚乔,宇文钥和燕洵一直都在找你,就像我当年告诉你的一样,要对自己好一点,你值得有人疼惜。你的心也会告诉你真正的选择。” 楚乔攥紧了手中的破月剑,有些慨叹道,“随缘吧。” 沐谨禾下了车,看着马车缓缓驶走,回握住一旁人的手,笑道,“阿策,你通知宇文钥了?” “禾儿,你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要玩个爱不言说、虐恋情深!”萧策眸里一片情深,他牵着沐谨禾的手,缓缓向皇宫走去。 沐谨禾想了想,回道,“宇文钥太闷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