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并不是一个特别注意礼数的人,她这次着重用了一个敬语,还特意将那个‘您’字说得咬牙切齿,可见,确实是生气了。 沐谨禾望着跨进门的青姑,无辜地眨眨眼,明眸善睐,全然不掺进一点杂质,纯净透彻地宛若山涧里的小溪,干净透彻地像是完全没听懂青姑话里的含义,她问,“青姑,你怎么来了?” 瞧瞧沐谨禾那副单纯无辜的样子,要是青姑原本不知道她的秉性,还真能够让她蒙骗过去,不忍继续追问,问问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 青姑狠心地瞥过头,躲开沐谨禾的目光,她一改往日的随意散漫,毕恭毕敬地站在沐谨禾面前,却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还不是我那个不管事的主子,眼里、心里、脑里,就装下了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没装进去。她留下我们几个年迈体弱的孤家寡人,苦苦守着庞大的家业,拼命死撑。我那主子,就是个不省心的主,成天往外跑,完全不着家,让我们几个人成天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这家业在我们手里败落糟蹋了……” 满满自怨自艾的语气,青姑越说,却越像是被自己感动了,说得那是一个情深并茂、临表涕流,还时不时用袖子抹上眼角,时不时发出一声抽噎,作出哭泣状。 沐谨禾望着没掉一滴眼泪的青姑,心里呵呵几声,果断偏过头,却瞧见莫循眸里布满趣味,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姿态,甚至,听到一些抑扬顿挫处,眸里还生出一丝赞同,她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人,内里是黑的,没了遮掩,可真是发挥得十成十。 “行了,”沐谨禾打断了青姑说的话,若有所思地说道,“老待在别人家里,确实不好。” “莫循,医馆的账务还要我去核实检查,就不在你家打扰了。”沐谨禾假装弹着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站起身,故意说道,“我就跟青姑一起离开了。”谁让他在那里安静看好戏,不知道开口帮帮她? “禾儿,”沐谨禾这话一出口,莫循立马着急地喊了声,“你可以让青姑将账本……”带到石府? 他只是难得看青姑这么绘声绘色的表演,一时入迷了。 沐谨禾轻‘嗯?’了一声,莫循下意识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话锋一转,温文尔雅道,“医馆的账务确实很急,禾儿,你要是忙,我就不留你了。” “不过,你刚刚可是答应过我,明日一起去看《花月浓》,”莫循眸里闪过一丝狡猾,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我的病,离不开你的针灸。” 将人借出去一天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会让她待在沐府不回石府吗?以前有可能,现在他能够站起来,能够给她一个美好的自己,幸福的未来,怎么可能? 莫循表面上温润如玉,心里的算盘却打得霹雳吧啦作响,他明白沐谨禾的心软,也知道怎样说,怎样做,能够让沐谨禾不由自主地留下来。 沐谨禾刚在想什么时候答应了莫循一起去看《花月浓》,但听到最后一句,望着莫循敛眉看着自己的腿,蓦然选择性失忆忘了刚刚说过什么,果断转身对青姑说道,“青姑,要不,还是麻烦你将账本带过来。” 青姑听到莫循说话的那刻,就知道沐谨禾不会跟她回去了,可她没想过主子这么没出息。青姑板起一张脸,直直盯着沐谨禾,摆明着不同意,沐谨禾瞄见青姑的脸色,不由越说越低,最后征求意见般地低低问了声,“要不?你还是别送了。” “石府离沐府有段距离,太麻烦你了。再说,我相信你们的能力,账务不会出错,生意也不会出问题的。” “主子,你可真是、”青姑恨铁不成钢地地看着沐谨禾,“真是自信和放心,也不怕哪一天,我们掀砖揭瓦,不干了,看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明显,沐谨禾被莫循吃得死死的,莫循也被沐谨禾看得牢牢的,他们愿意腻腻歪歪,她还不愿意看呢? “我也不求你回去了,你还是在石府好好待着吧,”青姑逞完口上之快,翻了个白眼,无奈叹道,“我还是动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帮你把账本送过来。你呢,也别光顾着跟某人卿卿我我,好好看看堆积了几个月的账务。” “天也不早了,我就先离开了。”青姑瞥了眼站在门口看了一场免费好戏的石谨言和石慎行,说道,“戏也免费看完了,作为回报,是否劳烦你们送我一程?” 石谨言和石慎行讪讪笑了笑,跟青姑一起离开了。 沐谨禾低头望着嘴角含笑的莫循,问道,“你满意了?” 满意,当然满意,等哪一天她要是能够冠上‘莫’这个姓就更好了,比如——莫夫人。 ………………………… 第二天,准备妥当。莫循和沐谨禾便上了马车,直接往落玉坊赶去。 “坊主,红姑。”一个小婢女匆匆跑了过来,她看到莘月正跟卫无忌谈话,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拘谨紧张地立在一旁。 “成什么样子?就算真的十万火急,也要注意仪容。”红姑训了声小婢女,问道,“怎么了?” “吴爷来了,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吴爷管他叫石三爷,他们后面还有辆马车,车里似乎还有人。” 莘月皱眉思索,想到昨日吴爷的传话,蓦然猜到,来人是谁,莘月匆匆跟卫无忌行了个礼,“突然有一些急事,还望卫大人。” “红姑,你带卫大人入座。” 莘月赶到侧门,便见一女子推着轮椅缓缓而来,那女子,容颜姣姣,如月落华,而轮椅上的男子,容貌俊秀,眉目清朗,身姿俊雅,与当初在大漠里所见一模一样。 莘月打量着沐谨禾和莫循,沐谨禾也在打量着莘月。莘月是狼女,从小与狼群一起生活,虽然她被人收养教导过,但本质里的野性却未改变。她穿着身紫色衣裳,眉波流动间,没有南朝女子的温雅柔和,却带着些许俏皮和洒脱,确实是一位别有韵味的美人。 “九爷。” 莘月成为坊主后,一直住在落玉坊,她虽然从吴爷口中得知救她的人是莫循,却从为跟他见过一面,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莫循。 “九爷,谢谢你,在落难的时候救了我,让我在建安城有了容身之处。”莘月真诚道了声谢。 “我看你过得不错,礼仪也懂了不少,与在大漠见的一面,颇为不同,”莫循对沐谨禾介绍道,“禾儿,她就是莘月。” “莘月,我是沐谨禾,叫我谨禾就好。”沐谨禾微笑地跟莘月打了声招呼,莘月礼貌回了声,“谨禾。” 莘月看着莫循和沐谨禾之间的亲昵姿态,眸眼对视间的脉脉含情,心里有些了然和猜测,“厢房已经准备好了,劳烦走这边。” 一行人来到厢房,歌舞也正好开始。莫循和沐谨禾认真地欣赏着底下的歌舞,莘月在一旁煮茶,也不知因为何事,吴爷走到莘月一旁,低声说着话。 因为有内力的缘故,沐谨禾将事情听了个分明,她看着蹙眉纠结的莘月,开口道,“莘月,你要有事就先去忙,我跟莫循过来,只是想看一出歌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莘月放下手中的茶具,点头应了声,转身出了厢房,随着莘月的离开,剩下的人也极有眼色,不打扰屋里的两位,默默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落玉坊除了底下的茶座,还设有厢房,厢房的窗前垂着纱帘和竹帘,可以卷起也可以放下,雅致方便。沐谨禾和莫循待着的厢房占地极好,卷起纱帘,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歌舞的全貌。 《花月浓》是一出由故事改编的歌舞,讲述一位高贵无比的公主与一位身份低微的马奴,克服重重的困难,相爱相知的故事。其实,它隐射地便是当今长公主与万大将军之间的故事。 莫循和沐谨禾看了开头,便猜出了里面的隐含意味,八九不离十地揣测出了莘月那颗七窍玲珑心。 “这出歌舞,很别出心裁。”莫循看着底下缠绵跳在一起的人,中肯地说道,“每一句歌词都拿捏分寸,处处谨慎小心。” “确实是,”沐谨禾点点头,移开了观看歌舞的视线,疑惑又肯定道,“你这是早有了主意?” “落玉坊,要从明面上舍弃了。”莫循拿起桌上的茶,递给了沐谨禾,语气有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就全权交给莘月,”沐谨禾茗了一口茶,“她不是一个贪事权贵的人,想出这样一出歌舞,可能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原因。我们可以帮她把落玉坊买下来,至于以后的发展,由她自己的选择。” “嗯。” 莫循应了声,他看着底下旖旎悱恻的歌舞,眸里暗暗地,有些莫名的光。沐谨禾见着,掷了把茶杯,“莫循,你觉得,她们跳的好看吗?” “没你好看,”莫循想到一年前在梅林看到那一场舞蹈,眸里熠熠生光,他宠溺地望着她,声音清越勾人,“回去后,再为我跳一场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