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浓》落幕,莘月才回了厢房。 厢房里的纱帘已然垂下,一室寂然,唯有灯盏里的烛火摇曳生姿。沐谨禾和莫循相伴而坐,一人端着茶杯,一人斟上茶水,姿态亲昵,默契无比。 莘月合上门,沉默地走到一旁,莫循抬头淡淡地扫了眼莘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只一眼,莘月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她瞧着莫循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觉得,久违的宁静后,将有一场席卷而来的暴风雨。 “莘月,《花月浓》别出机杼,是出好戏。你如果是为了将落玉坊的牌子做红,选一个平常故事即可,何必选择这么一出《花月浓》,去影射皇家私事?大风险必然有大图谋。你不是一个贪图权贵的人,却冒这样一个大风险,即使另有隐情,可这背后的风险,你怕是承担不起。” 谈及《花月浓》,莘月心里生了些许底气,她坦言道,“九爷,我的确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要引起长公主的注意,从而结交长公主。石舫的没落,是伴随着毕氏外戚的没落、卫氏外戚的崛起,所谓权钱密不可分,自古生意若想做大,势必要与官府交往,更何况在这建安城,百官云集、各种势力交错的地方。” “莘月,有些事,并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听到莘月的分析,沐谨禾由衷欣赏她的聪慧,她低声反问道,“石舫的没落,真的是没落吗?” 莘月一愣,看着沐谨禾翘起眉梢,眉眼带笑,心里有了些猜测,那些猜测,却沉到心底,就地掩埋。 “石舫从来不会牵扯上皇家,也不会牵扯上各派纷争,”莫循顿了顿,接着道,“从今日起,落玉坊不再属于石舫,它属于你,与石舫再无瓜葛。” “九爷……” “莘月,我们会将落玉坊低价卖给你,此后,这出《花月浓》,你还要不要继续演下去,都看你自己。” 莘月掩下心中生起的讶然,她看着沐谨禾和莫循面色平淡的脸,知道事情成为定局,她想到秦湘的事,皱了皱眉,应下了。 “莘月,歌舞看完了,事情也谈好了,我跟莫循就先回去了。” 沐谨禾站起身,推着莫循的轮椅往外走去,临到门口,沐谨禾刚想去拉开门,莘月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打开了门。沐谨禾望了莘月一眼,低头又看了眼莫循,笑道,“莘月,我很喜欢你的脾性,喜欢你真正的洒脱不羁,自由自在。如果有空,可以去石府坐坐,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听到这话,莘月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抿着嘴笑了起来,她瞄了眼温和进化为冰冷的莫循,却受沐谨禾那双眸子蛊惑地,爽快开口,“好啊,有空,我会去石府拜访的。” 随后,温馨平和的气氛里蓦然生起了一丝冰冷,直到沐谨禾和莫循走远,莘月都没想起来自己答应过什么。 “莘月,选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日吧。” “好啊。” “那明日,我会让厨房备上好酒好菜,招待你。” ………………………… 沐谨禾和莫循回了石府,夜风袭袭,竹林吹响,沐谨禾推着轮椅,没注意眼前的小路,只盯着莫循的眉眼,看地认真。 “禾儿,为何,要邀请莘月?” 莫循不解,他知道沐谨禾的为人,天性凉薄,很少有人能够入她的眼,除非是与她在乎的人或东西有关联,或者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然,仅靠见了一面,绝不能让她做到这个程度。 沐谨禾没作回答,她反问道,“莫循,我听石伯说,你明日要出门?” 莫循眸光闪了闪,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衣袖,拇指和食指捏着袖角,生生捏住一处褶痕,“石舫的账务出了些问题,很紧急,我需要出门一趟。” 说谎! 沐谨禾瞥了眼莫循的小动作,没有拆穿他这句漏洞百出的话,她撇撇嘴道,“既然你有事,我不也要找些事,做做?” “那、让莘月过来、也好。”莫循有些心虚,不敢说太多,怕说多了,反而会被沐谨禾套出自己的秘密,便沉默地看着前方。 沐谨禾没有追问,竹林深深,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捉摸不透。有时候,一些小秘密,何尝不是感情增添剂? 第二天,沐谨禾替莫循针灸完,送他平安上了马车,才回了府。莫循出门后不久,莘月便应邀来了石府,莘月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礼数,但看见沐谨禾后,一会儿功夫,直接恢复了自己洒脱的本性。狼的嗅觉敏锐,莘月在沐谨禾的身上,闻到的味道,能够让她从心里生起一股亲切感。 沐谨禾跟莘月相处了一天,虽然她们没有到肝胆相照的程度,但也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莫循的治疗到了收尾阶段,沐谨禾便停了针灸和药,每日只让他服用药膳进行温养,而接下来的半个月,莫循也真正开始练习走路。莫循的一条腿正常,一条腿用不上力,他拄上拐杖,也可以走上几步。但他平日里坐轮椅、装软弱惯了,这几天,是他第一次试着不靠拐杖走路,既累又苦。除非看见他承受不了,沐谨禾才会上前搀扶。 半个月,石府里风平浪静,建安城里却热闹非凡。莘月接管了落玉坊,她没有停演《花月浓》,而是通过它,结识了长公主,并将一名叫秦湘的女子引荐给了长公主。昭阳长公主的寿宴上,秦湘通过出色的歌舞,惊艳四座,得到了皇帝的垂青,进了宫,成了皇帝最宠爱的湘夫人。 沐谨禾有次去落玉坊找莘月时,见到过秦湘。她穿着一袭白衣,覆着面纱,站在廊道里,自成一处如诗如画的风景,沐谨禾没见过秦湘的真正容颜,不了解她的为人,但看见她的那双眸子,也知道,她是一个心有城府、不容小觑的女子。基于朋友间的友情,沐谨禾提醒过莘月,让她警惕点秦湘,切勿与她深交,至于莘月会不会注意,就不是她能够管的事了。 莫循的疾病已经治好,能够脱离轮椅、不用拐杖,像个正常人一般走路,但因为他天生体弱,加上大病初愈,只能每天走上一会儿。可莫循的病治好了,沐谨禾却连着几日没见过他了。 沐谨禾轻点了下竹叶,竹叶上的露水顺着叶脉缓缓凝到叶尖,在叶尖滚成浑圆,随后滴落,沐谨禾看见露珠落入泥土后,才唤来下人,备上马车,往建安城外赶去。 沐谨禾回了沐府两日,也没见石府来个人,找她回去。她知道,莫循在瞒着她做一些事,她不去问,一是因为信任,二是因为他瞒着的事一定与她有关。今日他邀请她,她便去看看,他到底给她准备了怎样一个惊喜? 沐谨禾来到青园,早等在那里的石伯一看到下了马车的沐谨禾,便将手中的细绢递给了她。 “沐小姐,这是九爷让我为你准备的。九爷说,用细绢蒙上眼睛,不动用武功,放轻松,婢女们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至于这地方,老奴也不知道。” 沐谨禾不信石伯不知晓地方,但莫循愿意玩游戏,她乐意奉陪,沐谨禾没有多问,她蒙上细绢,随着两名婢女的搀扶缓缓向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鼻翼间梅花的香味越发馥郁,沐谨禾才被婢女小心地扶到石凳上坐下,她坐好后,一名婢女小心地揭下蒙在沐谨禾眼上的细绢,沐谨禾用手遮着阳光,眨眨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色。 成片的粉红色飘飘扬扬,散在远方,落成云朵,树下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宛若从天空中坠下来的银河,与梅林连成一片暧昧的颜色。 远远地,有人伴着片片飘落下的梅花缓慢走来,他迎着耀眼的金灿灿阳光,迎着流淌的悦耳溪水声,落在沐谨禾眼里、心里,惊艳开了岁月。 沐谨禾帮莫循练习走路,每天只会让他在院子里绕上两圈,然后继续坐上轮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步履平缓地走到她面前。 “莫循,你……”沐谨禾站起身,有些讶然地惊呼出声。 “喜欢这里吗?”莫循走到沐谨禾面前,嘴角勾着弯弯的弧度,“这里是谨园。当年,我的祖父为祖母建了一处园子,以祖母名字里的‘青’字,命名了那处院子。而这处园子,种满了你喜欢的梅花,梅林深处的屋子前,有一棵最大的梅花树,一处开垦出来的药田,一个葡萄架。” “你说过,你要在门前梅树下埋下一坛葡萄酒,等到迟暮,喝上一口酒,赏一园梅花。” “我想,老了的时候,喝上那坛你亲手酿制的葡萄酒的时候,有我。”莫循深情款款的问道,“禾儿,你愿意,当谨园的女主人吗?” “你,”沐谨禾呆呆地问道,“说什么?” “禾儿,我想让你,当这谨园的女主人,冠上我的姓,称一声——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