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这段时间常常做一个同样的梦,还是那样的大雨,雨中有两个落魄背影,以及驶向相反方向的电车。这个梦境一半真实一半虚幻,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是否真的说过那些话,又是否真的听过那些话。 雨天略显拥挤的站台,一对面对面站立的情侣,两个人身上穿着不同学校的制服,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他能清晰的听见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看见女孩咬住嘴唇的小动作,为了克制情绪而握成拳,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女孩说出的话,决绝的不带丝毫情绪,可为什么看向男孩的目光中却闪着泪花。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站在女孩对面的这个男孩,是了,这分明就是他自己和夏树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如当初,男孩松开了怀抱,两个人背对背走向了相反的列车。现实到这里就结束了,可这是梦境,一切都还在继续。梦境里的他能看清每一个细节,女孩滑落的泪水,红红的眼眶,起伏不定的抽泣声,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跟着女孩上了列车,两个人被拥挤的人流隔在了车厢的两端,女孩倚靠着扶杆整个人好像失重一样,缓缓滑落下来,将自己抱成了一团。现实中这样的距离,他应该是完全看不见女孩的,可是在这里,他看着女孩从上车哭到下车,几次忍住泪水,又几次潸然泪下,仿佛要哭到这场雨的尽头,又或者比这场雨还要久。 她在前面走,忍足便默默无言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的侧影。有几次甚至想伸手帮她擦掉泪水,却又在半路中把手收了回来。她走的很慢,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彻。夏树那天也是这样吗?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 女孩站在家门前,他就站在女孩的旁边,那是一句情不自禁,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便脱口而出的话,“你爱我吗?”他低着头问道。能感受到对方的诧异,好像在他说话的这一瞬间,才发现他一样。 一抬头,眼前的人变成了夏树,虽然满脸泪痕,却努力笑着冲他点头。他想伸手抱住眼前的这个夏树,场景却突然变了。 两个人的距离忽然被拉得很远,中间隔起高高的铁丝网,他拿着球拍站在球场上,周围都是欢呼的人群。夏树站在人群中,张了张嘴,屏蔽了周围的嘈杂声,耳畔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一句,“我好想你。” “喂,侑士”睁开眼,看见向日的脸,以及刺眼的阳光,忍足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你最近是被慈郎传染了吗?” 没理会向日的话,忍足打量了一下今天比赛的场地,竟是和他梦里有七八分相似,“原来不是真的。” 冰帝第一场对上的是青山学院。 “青山学院?”浅川又向谦也确认了一遍。谦也点了点头,“这个学校你应该比我熟。”熟,当然熟,青山学院大学已经制霸箱根马拉松三年了,虽然是坐落在东京的大学,但是在神奈川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 “青山学院附属的高等部,网球很厉害吗?”对于网球并不是很了解的浅川,只能寄希望于身旁的这位实力解说了。 “和你一样,我也只是知道这个大学的马拉松很厉害,不过”谦也顿了顿,比赛还没开始,球场四周的空地,就已经被冰帝和青山的啦啦队平分了。“看这阵仗应该也不弱吧。” 忍足上场前,环视了一圈,围在网球场周围的人群。虽然心里也猜想过,夏树可能不会来观战,但亲眼证实过这一点之后,却仍是有些许的心有不甘。临出场前有了这种情绪,实在是太不应该,可是一想到刚刚梦里那么悲伤的思念,无论是想告诉他,夏树真的在想他,亦或是在暗示自己有多想夏树。他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找一下夏树,并且是越快越好。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那么这件事就暂时放在一边,先处理好眼前的比赛。 双打二号作为第一场比赛,对于双方士气的鼓舞,自然是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尤其青山学院派出的又是二年级的老牌搭档,可见对方也极为重视这一场的胜利。忍足侑士和不二周助都被称作是各自学校的天才,同样身为天才当然是有一些相通之处,善于伪装算是其中一点。开局由冰帝获得了发球权,忍足便由着向日去大放异彩,自己将防守部分做得滴水不漏,并顺势去研究对方的球路。 双方都是在关东大赛上第一次相见,互相搜集到的情报有限。忍足将自己的实力隐藏起来,表现得不温不火,青山的两位也就渐渐的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如何破解向日的特技击球上。前几场双方都保住了各自的发球局,第五场结束后,比数是3:2,忍足也差不多将对方的实力了解了个大概。确实也有两把刷子,但若是要将青山学院的这对双打,和国中时期的宿敌们相比,却也仅仅只担得起谦也所说的,不弱二字。 忍足没有说话,向日却已经隐约猜到了他对这场比赛的情绪,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寡淡无味,丝毫激不起这位天才的斗志。不过这也让向日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没有依赖侑士的进攻,目前的得分大部分都来源于自身。他的体力和对特技击球的施展,都比从前要更加的得心应手。可是这个人还是别这么划水吧,他总不能像这样满场飞到结束,对面虽然不算厉害,却也不好糊弄啊。 谦也也是没懂侑士在想什么,就像浅川问他的话,为什么能出手帮向日,却不去帮,只是一味的注重己方发球局的防守呢?忍足侑士现在所展现的,完全不是他的真实实力,千种绝技不要说露出冰山一角了,连一片雪花也没露出来。应该是胸有成竹吧,谦也这样想到。不然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这种,几乎没什么作为的打法了。 老实说,比起现在场上的侑士,谦也反而比较担心迟迟没有出现的夏树,照理说夏树出发的时间并没有晚他们多少,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到呢。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并不是时间,而是夏树。得到了幸村的允许,夏树那一瞬间的开心和轻松都到了这段时间的最高点。她的脚步飞快,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等不及要到侑士的身边去看他比赛。越是期待,越靠近时,反而生出了几分没来由的担心和害怕。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连心平气和正视侑士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像以前那样到他身边为他加油呢?于是前半部分的比赛,就站在了远处观望,既然是远处也就看不出什么很细节的东西了,唯一比较清楚的就是,岳人这次的比赛大概是满场乱窜的玩得很开心。 “夏树,已经5:4了,都快到赛点了,你不来看吗?” 收到浅川的短信,夏树很清楚浅川指的是哪场比赛。既然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那她现在走近一点去看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夏树先是找到了谦也和浅川的位置,两个人站的实在太靠前了,场内的人轻轻扫过一眼大概都能看清楚。于是最终站在了离两人稍远一些,大概三四排左右的地方。 5:4 这一轮是青山学院的发球局,如果他们想要赢,进入抢七,这局就必须保住。向日一直在使用特技击球和月返之类的招数,尽管体力上升了一个台阶,到了这个时候消耗也确实太大了。对方便趁着这个空档,打出了一个强力的扣杀。望向侑士的背影,他却是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内心正在诧异,只是扣杀,为什么不用巨熊回击? 那球已经砸落到地面,又重重反弹到铁丝网上,在上面摩擦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夏树看着那颗飞过来的网球,庆幸中间好歹还有个隔离的铁丝网,不然倒霉的就是她所在的这一片区域的同学们了。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颗小黄球上,它一落地,夏树的视线和场内一个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侑士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反应。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树措手不及,周身涌上一种燥热感,仿佛被揭穿了一直隐藏的秘密。听见裁判的哨响,刚刚那一球的分数判给了冰帝,夏树才注意到那是一个界外球,虽然离边线很近,但是明明白白不会有任何的模糊不清。大家都这样紧张,以至于忘记了,打出那个高吊球的人,忍足侑士,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高吊球。 忍足淡淡的收回了目光,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场上的气氛变了。现在这个人已经不是单纯的隐藏自己了,完全消除了视线动向等习性,忍足现在用的是他个人的标志性技能,锁闭心扉。青山的这对搭档到了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球场上最有攻击性的,正是隐藏起来的这一位。 他的确是比较缺乏斗志,可是不要忘了,同时他也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早在知道这场比赛,没有什么情报时,就决定好了。如果对手普通,就尽量表现得平凡一些,既可以少暴露点自己的情报,又能省不少力气。到这时才发挥实力,这场双打的胜利,可以说已经是冰帝的囊中之物。 不等侑士的最后一球落地,夏树已经慌忙起身,要离开这个地方。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冰帝啦啦队振聋发聩的欢呼声,终于是安心了。 这场比赛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头,忍足轻呼出一口气,神色轻松的看向刚刚发现夏树的地方,却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心下一沉,把球拍塞给了刚刚走过来的谦也,单手一撑跃过了半人高的护栏,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潇洒的身姿又搅动了一池的少女心。 谦也握着侑士的拍子,冲浅川笑了一下,“看来是不需要我们帮忙了。”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可能还真有些不好找夏树,但是在这里,她看完比赛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立海大的集合地。清楚了方向,追上夏树便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这个时候的林荫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大约都被各个学校正在进行的对决吸引走了,路旁高大的香樟,枝叶互相交缠,层层叠叠挡住了头顶烈日。偶尔有能穿过层层阻挡,透下来的细碎阳光,也都变得温柔可爱了许多。 前方夏树的背影,和梦中那个雨里的背影渐渐重合到一起。再近一点,忍足便大声喊出了夏树的名字,“伊藤夏树。”听见这个声音,夏树的脊背瞬间僵硬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略有迟疑。她不敢回头,想狠下心来不管不问,继续往前走,又听见侑士问道,“你要去哪里?”当然不是在问她现在要去哪儿,侑士站在原地没动,又问了一遍,“从我身边离开,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好像一支箭,直中心脏,夏树只觉得眼睛一酸,泪水一瞬间挤满了眼眶,站在那里再也迈不出一步。她仰起头,想忍住眼泪,深吸了几口气,正欲回应侑士的这个问题,侑士却接着说道,“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风景不是没办法主动抱住别人的吗?” 夏树咬住了嘴唇,慢慢转过身来,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声,“可是…” 两个人之间就剩下半米不到的距离,却让他们觉得又远又近,侑士看着夏树的眼睛,问出了那句和梦里一样的话,“你爱我吗?”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泪水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声的夏树,捂着嘴,看着侑士,用力的点头。已经再也没有办法伪装下去了,侑士张开了双臂,夏树往前走了两步,终是抱住了侑士,埋在他的肩头哭了出来。 侑士收紧了双臂,轻轻拍着夏树的背,安抚着她,夏树的话说得支离破碎,“可是我,我能给你什么呢?”侑士侧了一下头,将吻印在了夏树的发丝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给我的,”他停顿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眼眶中也有些湿润,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颤抖,“是比所有人都好的礼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