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看了看一派清风闲云般的江恨水,又看了看神色成竹在胸的陆牵机,听他们话中暗藏的机锋,总觉得这里面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谜团。 不过现在这些谜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魏姑娘救回来。 于是花满楼直接抬手,甩出一击飞袖拍向对面的烟明月,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几步避让,同时轻功一跃,反手成掌,拍在了烟明月的肩上,两人缠斗起来。 也几乎是瞬间,花满楼的这一出手,就像油锅里沸腾的热油,在食物下锅的时刻,噼里啪啦炸开。如电光火石,刹那流星,各色的江湖人跟着一哄而上,在四野秋风午后,这块断崖前,刀光剑影,血溅留痕。 ........ 江恨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没有带帮手在身边,就是真的没有其他人。 所以对上人多势众的敌人,烟明月是真真头皮发麻,心生慌乱,一边挟持魏雅仪,一边与花满楼缠斗,很不要脸的拿魏雅仪当作挡箭牌,令花满楼等人投鼠忌器。 心思电转中,她躲度过劈来的一把大刀,出脚踢去,一边不着痕迹得往悬崖边靠近,只想寻个好时机,就施展金蝉脱壳之法。 数十名成名武林的豪侠,还有一边虎视眈眈,战力不容小觑的锦衣卫在旁,对付只有两个人的对手,怎么说,都是十拿九稳,无须片刻。 烟明月知道江恨水有后手,但是这四处开阔,藏不了人,哪里能蹦出帮手?从天上飞来吗?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女人只能依靠自己。 烟明月抽空瞄了一眼立在后方左右为难徘徊的胡铁花,心中冷笑。 她做了这么多事,说了那么许多话,事情可能有真有假,话也可以是谎话,但人这种东西,哪怕假面戴的再好,也总有寂寞的时候,她很多谎言里,偶尔,有那么两句真心话。 猖狂而恶毒的一颗心,碎在地上的时候,流出的血液,染在泥土中,也是红色的。 就在烟明月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江恨水开口道:“到我身边来。” 烟明月一扬眉,转头看江恨水一鼓袍袖,气劲迭涌朝四周打去,一下子就震荡开周围挥刀扑来的人,当即眼睛一亮,裹着魏雅仪翻身跃去。 魏雅仪:“...头好晕...”她死命瞪了一眼边上的陆牵机,早前她就恢复记忆,记起过往所有。陆牵机是她爹的义子,平日魏雅仪也是唤一声大哥。 还不快点把我救下来!!陆牵机你个大混蛋!!等我去了一定要告你的黑状!! 江恨水瞄了眼魏雅仪快要凸出来的眼睛,对众人说道:“有的时候,并不是人多就能稳操胜券,更重要的是,”他对陆牵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颅,道:“脑子要好使。” 然后局面发生了烟明月以及众人都意料之外的反转。 数十名成名武林的豪侠,还有一边虎视眈眈,战力不容小觑的锦衣卫在旁,对付只有两个人的对手,怎么说,都是十拿九稳的? 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能有一个。 魏雅仪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顺便为躺倒一地的英雄好汉点上一排蜡烛。 因为江恨水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匣子,约莫七寸。 他一拿出来的时候,有眼力的人齐齐脸色大变,纷纷躲闪后退,楚留香更是提示道:“——暴雨梨花针!都躲开!” 不幸的是,他叫出来很快,然而那匣子里射、出来的东西更快。 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等到漫天遍野般的银色停歇,已经扑倒在地一片人躯,哀嚎遍野。 魏雅仪发誓,虽然这是夺命的东西,可却或许是她一辈子见过,最美丽地不像话的物什。 你能想象漫天星光在你眼前绽放,恍若一片流星划过天际的模样么? 那大概就是暴雨梨花针的样子了。 美丽而危险,致命而无情。 楚留香深吸一口气,俯身查看边上一个中招的人,却突然感觉自己头一晕,四肢无力,连忙撑地稳住,同时发现身边那人已经没有气息,眼凸青筋,唇色乌紫,忍不住自查内息道:“你竟然在上面涂了毒!”还是那种仅凭气味就能害人的药! 众人纵没有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也会亡命与这□□之中。 现在花满楼等人皆为□□所困,一个个盘腿在地调息内气,抵御毒素,难以站立。 江恨水慢条斯理地收回匣子道:“你们人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少,我并不能保证它一定杀得死所有人。不管大事小事,总得慎重些不是吗?”他意有所指地看看陆牵机。 陆牵机冷笑一声,没有他的指令,锦衣卫不会轻易动手,刚刚他的人都在原地没动弹,这会儿受到影响,不少人中了药毒,支撑不住倒地,可也是受损最少的。 楚留香为手边断了气息的人合上眼,皱眉一叹。 暴雨梨花针,这是楚留香从听说后,第一次见到实物。 三年前,江南有一户周姓武林世家,在一夜之间被火付诸一炬,起因就是周家三子手里有了这么一件厉害的暗器,可这么厉害的一件东西,几乎无可抵挡,谁又能让它安安生生握在他人手里? 自己的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滋味儿好么? 答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人人都想把握自己的命运,且热衷掌控他人的身家性命。 世人爱逐名追利,荣华权势,由而勾心斗角,不外如是。 “你以为靠着区区一份暗器就可全身而退?如果你的底牌只有这些的话,那么,你这条命,我就收下了。”陆牵机轻抬手,身后一众佩刀兵卫,不管受没受伤的,都缓缓后退。另一队兵备庄严,手持弓弩的队伍,突然从后方出现,步步紧逼,以半圆状对江恨水两人收拢。 见这些膀大腰圆,手握精弓劲弩的队伍,江恨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道:“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陆牵机竟然还带了一匹人马藏在后面,暗度陈仓! 楚留香眼睛一亮。 “现在知道也不晚。”陆牵机指示行动的手,马上就要落下。 烟明月见了,神情慌乱了一下,连忙道:“陆牵机,你要是下令的话,我可不保证魏央的死活,别忘了魏骁有多疼她!” 花满楼不赞同地转头看去:“陆大人!”魏姑娘还在他们手里,若是弓弩一放,难免伤到身无武功的魏雅仪。 而且魏姑娘与烟明月乃是姐妹,这样说来两人都是同一个父母了,魏骁据说是锦衣卫镇抚使,陆牵机应该不会....... 陆牵机冷眼一扫,手掌果断挥下,厉声道:“把江恨水拿下和烟明月拿下,小心他们手里的人!” 手起刀落,令下箭飞,数百只强劲力弩如脱缰野马飞射而出,齐齐投向了江恨水三人! 原随云喊道:“——住手!” “魏姑娘——!”花满楼强撑而起,提起内息扬起一道如铁直硬的飞袖,挡落数支箭弩。然他身中□□,四肢失力,强行调动内力只会引发毒气攻心,横出空中的飞袖还未多远,便半途化作原本柔软的模样,轻飘飘落到地下。 魏雅仪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中只叫挖草! 马德这样你都要下令放箭!!!?陆牵机我看错你了!! 真的会射中我的啊!!! 好歹也是被陆小凤说过深藏不露的魔教教主,这厢江恨水面对满天的箭矢,临危不惧,只淡扫衣袖,就拂落了身前袭来的全部箭矢。然后翩翩轻功云纵,在半空一翻,直接落到了众人身后,也就是大家伙儿,策马过来的道儿。 悠然转身,就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立在一旁,注视着场内变幻。 如此,原地被围攻的只剩下烟明月和她手里被挟持的魏雅仪了。 .....隔着一群人墙,烟明月齿冷地看着江恨水悠然而去的背影和夹带金锐之气而来的箭锋,心中再无一丁点儿的幻想。 或者说,这么些年下来,她早该绝了自己贪求的那点温情...谁会让自己的孩子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热,杀人如麻中?... 他明明有能力带着她一起躲避,却偏偏不肯伸手拉自己一把。 他明明知道她暗中的筹谋的计划,却放任自流。 生生地,要把她推向最后一条路,一条生死不明的绝路。 如魏雅仪与她,都是他的女儿,一个被他好生托养;一个被他作为谋权夺利的工具。一个枝丫开出的两朵花,命运却截然不同,上天何其不公,既生了她烟明月,又何再有魏央! 江恨水和烟明月的举动想法不过须弥。 箭矢近前,电光石火的瞬间,烟明月凌厉地抬起手打偏箭矢,收紧了掌握在另一只自己手中,脆弱的颈项。带着一瞥疯狂痛恨的眼神一一扫视所有人,一字一句:“陆、牵、机,你、够、狠!”然后拎着像破布娃娃的魏雅仪,投向了身后的高崖! 没有半点声息的,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陆牵机瞳孔一缩,立马抬手制止了其他人放箭的举动。 烟明月竟然跳崖了!? 在绝境里都要翻滚挣扎,不肯罢休的烟明月,竟然自己跳崖自杀?! 这是陆牵机了解烟明月这么久,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也是他敢放箭的把握。 因为陷入绝望的狼或许会饿死、老死、被人杀死,却决不会去自杀而死。 那些看似密集凛冽的箭弩到了烟明月跟前,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劲道了。 凭锦衣卫训练有素的手段,威势严厉地佯攻造成混乱,迫使对方阵脚不稳,立时就可借机制服烟明月。哪怕她拿魏雅仪挡箭,受了流矢之伤,也不会有大伤害,反而能趁机更进一步! 以微小的风险换取最大的利益,一向是陆牵机爱做的事。 然而陆牵机没想到,烟明月没有束手就擒,也没有倒在箭矢之下,反而突如其来地以死解决困局。 同样是死,死在他手里和被他逼得跳崖而死,是两种区别! 陆牵机皱着眉,心里一下子转过许多念头。 至于其他人,还沉浸在这出虎头蛇尾的结果中。 开局那么响亮,结尾却如此仓促狼狈?许多人犹如自己身在梦中一般。 花满楼不可置信地愣住了,他同样是觉得像在梦里一样的人。 江恨水竟然没有带着烟明月一块儿! 魏姑娘掉下了悬崖! ....所有人脑中只记得烟明月给予他们最后的一眼风情,如铁烙印在众人心中:秋水般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暗红,洁白的贝齿咬破烈焰的红唇,风扬起红裙一角,遮住了她冷清的脸庞,只是影影绰绰看得见那芙蓉面里带着绝望和冷漠的神情,而干脆利落跳下断崖的身影中,暗藏着不知名的寥落悲伤。 胡铁花张着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明明是对陆牵机说的狠话,他却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拷问。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怔然,那种深藏无望死灰的眼神,是人失去最后光辉的仇恨冷漠。 他如花满楼般,生出了些里面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内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