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腔孤勇应该不逊郑大人了。”冯隽捻须笑吟。
冯大人为何用“孤勇”二字评价外祖父?姮芳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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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宿过后,冯大人更衣数次,居然觉得身轻步健,恢复如常,不免对姮芳几人愈发感激。
于是再行船时,便邀请姮芳来主舱玩耍,以示亲厚。可姮芳一露面,就被丁恽等人围着打量,“老师,您和师娘难道又添了一位千金。”
“胡说八道,我这都什么年纪了。”冯隽吹胡子瞪眼,对这个顽劣的弟子很是无奈。
丁恽便揪着姮芳问东问西,什么几岁了,家中几口人,可曾识文断字,看得出他很喜欢小孩子。可姮芳并不是真的小孩子,拉七扯八的问题让她无从答起,踧踖不安的样子显得很无助。
“丁白楞,你话也太多了。”邵长庚倚着门静静开口,身后朝霞映玉,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丁恽跳脚道:“好你个三尺喙,我不说你牙尖嘴利,你倒说我话多。你不是整日待在舱里酣眠么,现在跑出来作甚。”
“君子动口莫动手。”邵长庚抬手一挡,不让丁恽这家伙近身,“而且,我也没有在舱里酣眠,只是眼睛有点畏光。”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的斗嘴,冯先生就在旁边观看,笑而不语,邵长庚这个学生不喜热闹,别人难免觉得他孤高冷傲,也只有丁恽敢时时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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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离开板闸镇往南驶去,舳舻相属,万里连樯,北上的漕船前后相继、往来不绝。在一处码头附近,冯隽看见有漕船停泊,一名旗甲敞着硬浆白布衫,匾扎裤腰搭着艞板,便道,“有谁知道这旗甲为何上岸?”
冯先生总是心血来潮发问,一干学生往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只知这是一种四百料浅船,可载漕粮五百石。”
“可你看这吃水的深度,绝对在八百石开外。”
“学生知道,学生知道。”丁恽终于等到机会,跃跃欲试道,“漕粮核定只能载五百石,可漕丁往往私下携带置买货物土产,在沿途贩卖,既增加的负荷,又耽误了粮期,所以寿宁侯前些时候颁了新令,正是为了惩治此事。”
“可你们又是否知道漕丁每月俸粮几何?”“不入流的文官月俸三石,漕丁怕是还要低些。”
姮芳没料到这些读书人也会关心漕运事宜,不免竖起耳朵谛听——原来漕丁的月俸竟然只有一石三斗,偶尔赏些布匹棉花,这普通人吃饭尚且不够,何况家中还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真真称得上生计窘迫。若不私夹土产贩售换些银两,途中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只能等死了。
“这项新令一颁,漕河上屡出事端,不是旗甲打劫商船,就是漕丁撞翻官船,究其根本,还是不观民风,不达下情,将漕军逼上了绝路。”冯隽刚才还问这旗甲为何上岸,现在就看见那人提着两坛绿豆酒摇摇晃晃回来了。
“豆酒乃是淮安特酿,碧靛般清,其味深长,堪称绿醪,价钱也不便宜。”邵长庚笃定,“这酒自用未免奢侈,怕是用来打点闸头关长居多。”
冯隽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将来秋闱折桂,少不得要在地方上出任官职。须知君子之德,睟面盎背,官吏之德,体察民情。昔日廉范治蜀的典故,值得各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