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与近身的侍从宿在了镇上客栈,但请来的大夫只说静心调养,开不出特效的方子。
邵长庚一面替先生端水泡脚,一面对随从道:“传我令信,让人火速往淮安府,请山阳潘家派人出诊,切切。”
邵长庚身为邵家二房长子,在江南两道谁不给几分薄面。可冯隽不由分说的制止道,“不过区区小病,何必兴师动众。再者说,是药三分毒,本身可以静养的病,开了各种药方来吃,未必就对身体有益。”
“可……怕就怕庸医误诊,贻误病情。”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能不知道?不过是在船上颠簸了点,脾胃有些失调,都不是大碍。”冯隽和蔼地注视着弟子,邵长庚系出名门且少年得志,难得的是性格沉稳有度,没有沾染那些骄肆浮躁之气。
“既然老师坚持,那就先行静养,不过药汤可免,食补不能废。”邵长庚板着脸,亲自去客栈厨间吩咐下人炖汤。
“什么!你们店内连一尾炖汤的鲫鱼都没有!”
那厨子也是无辜喊冤:“这鲜鱼都是早市上贩来的,现在这都麻黑天儿了,哪儿还有鲫鱼剩啊。”
邵长庚蹙着眉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却听楼下一阵嘈杂,“刚炖的鲫鱼,小心碰着。”说着就急匆匆的往天字号房而来。
邵长庚仔细一看,正是前日老师好心收留的那一行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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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长庚曾经怀疑过那一男一女身负武艺,恐怕是拐了谁家小姑娘出门,可老师笑他草木皆兵,“老师我略通相面之术,这几个人绝不是邪佞之辈。”
现在这一碰面,才发觉这个娇怯孱弱的小姑娘,的确没有受人胁迫,而是从容自若地指派丫鬟、侍从端着瓦罐,自己在后头提着食盒,俨然是个能当家的。可如此稚气未脱的女童,家人也放心让其独自外出,父母行事当真是太过潦草。
“老先生可歇下了?听说他有湿热水肿之症,特地炖了鱼汤呈上。”姮芳说话有板有眼,规规矩矩,可邵长庚就觉着她是小人学大人做派,故作深沉,于是忍不住逗道,“这鱼汤你们从何而来?”
“客栈里是没有鲫鱼了,我们便找了周围街坊询问,幸好还有人家留了几条养在池中,又借了厨房生灶烹煮,这才给老先生送来。”小姑娘微微抬头,鼻头红红的,双眸氤氲着湿意,似哭非哭的样子,让邵长庚一惊,“莫不是自己语气太凶,吓着人家了。”
其实从适才起,迷离恍惚就占据了姮芳的全部——邵大人,真的是邵大人,那个她依赖最多,也是辜负最多的人——见多了他的不苟言笑,面对异己的杀伐果决,平海寇、赈洪灾、斗阉党、除权戚,姮芳离世那年冬,他以不足四十岁的年纪入直文渊阁,离权利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
而眼前的邵大人月色素面细葛布直裰,束一竹节纹玉簪,没有殚精竭虑而霜白的鬓发,也没有焚膏继晷而锼刻的细纹,爽朗清举,萧萧肃肃,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恍如隔世,个中滋味竟然让姮芳鼻子发酸。
“好了,快送进去吧。我替老师谢过几位。”邵长庚不敢再惹姮芳,侧身放他们进屋。
姮芳给冯大人炖的补汤中加入了陈皮、草果、赤小豆等物,虽是匆忙中寻到的,也都讲究个显效对症。因为知道他脾胃未开,还特意从行礼中一碟子甘露子酱菜,解腥解腻。
考虑得如此周到,冯隽自然满满的喝上了一大碗,又与秦松攀谈了几句,知晓他们乃是龙江右卫千总曲九畴的亲眷,便随口提到了南京兵部尚书郑鏊,“我倒是和郑大人喝过几回酒,千杯不醉,让人难以招架。”
秦松回道,“曲公正是在郑大人麾下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