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想不通你到底在为什么事情坚持,你对生与死,进阶与退步,杀戮与悲悯,有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特立独行,我喜欢你身上决绝的气质,却看不透这份决绝的本质。”
她抬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微仰着头看着祈白宥状如沉睡、没有回应的脸。
“后来,通过叶锦昀那个大嘴巴,我才搞清楚你轰轰烈烈干了这么多事,终极目标是为了回家,我就更不明白了。回家而已,至于吗?你的家里是有皇位等着你回去继承啊让你那么执着?就算真的有皇位,你在这儿都能当星球球长,你说一全世界人民不敢说二的地步了,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根本不稀罕什么破皇位才对吧?”
像是说了什么笑话一样,她把自己说笑起来了。
常五灵像个坐在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地分享自己的一生。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启发了我,突然有一天,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之所以不理解你,想不通看不透你的行为逻辑,是因为我没有家。”
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家的人,怎么会理解在汹涌爱意里长大的人对家这个字眼的执念呢?
坐着的这个姿势得仰着头才能看到祈白宥的脸,常五灵仰了一会儿脖子酸了,站了起来,围着她绕了一圈后站在她面前,歪着头盯着她的脸看,末了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很冰冷,和尸体一样,估计连体温都被当成养料输送出去了。
常五灵还是觉得这个样子真的太难看了,解下围巾给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末日的雪暴导致气温持续下降,常五灵也忘了围巾哪儿来的,好在还算干净,也比较宽大,往祈白宥身上一搭,勉强盖住一部分千丝万缕的触须。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她问,“你把伏樾变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逼我和你反目,成为唯一能杀你的利刃,对吧?”
她屈指弹了弹一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祈白宥的额头,“不好意思,我偏不想如你的意。”
伏樾说祈白宥的手链对净化之力有反应,她又不是瞎子,神级超神级都是祈白宥帮忙她进阶的,她的能力有什么用,会引起什么反应,她本人比伏樾清楚一万倍,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
“伏樾,一条捡回来的小野狗,忠心,用的顺手。你杀了他,我确实很生气,想过杀了你报仇,但是我打不过你,在你还很弱的时候杀你都杀不死,更别提现在。东主和天门其他人,下属而已。剩下的只有一个你。除此之外,我再没有深交的人了。歆岚,哦不对,该叫你自己的名字,祈白宥,你说我该把你放在什么位置比较好?”
常五灵在祈白宥面前一向话很多,而且基本是一边嫌弃的不行一边偏要贴上来凑上前,不逗得祈白宥给出反应不罢休。
祈白宥很清楚常五灵并没有以她自己有任何独特性自居,也没有觉得她和祈白宥存在唯一的朋友、知心人、好闺蜜之类肉麻的关系。相反,她不觉得她和其他异能者有什么区别,很可能上一秒还在打闹,下一秒就被祈白宥杀掉。
常五灵不害怕,也无所谓,所以她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祈白宥已经习惯了她的毒舌傲娇,知道她单纯的看每个人都不爽,都毒舌,就像她评价卜氏兄弟,永远高高在上毫不在乎。可如此袒露心扉、甚至带着悲情意味的剖白,这还是第一次。
祈白宥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吗?”常五灵问,“朋友二字,在异能界何其珍贵,这里没有友谊,只有厮杀。所以我们不是朋友。而且你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我才不要和一个异界游魂做朋友。”
“你走吧。”
这是常五灵见到祈白宥,又说了那么多话后得到的第一句回应。祈白宥的身体没有动,声音从空间的各个地方响起。
“去哪儿?”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什么意思?”常五灵觉得好笑,“你是打算杀了全世界,独留我一个和那么多异界怪物一起生活,还是先杀全世界,留我一个最后杀?”
祈白宥:“我不知道。”
“你好残忍。”常五灵轻轻拧她的脸,“明明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可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所以我羡慕你还有可以去的地方。你这一路走来,经历过什么我都看在眼里,这世界从不曾给予你任何真诚、友善,连我都讨厌的地方,你只会比我痛恨千倍万倍。你说我们都是程序,是被写好的命运,可我此生最恨约束,最恨安排,既然如此,我偏要跳出这命运,不仅不杀你,我还要成全你。如果我们每个人的程序里都有一段编码是对你恶,那我就做那个唯一给你善的人。”
祈白宥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常五灵艰难地从众多触须中搂住她的脖子,和她额头相贴,如叹息般喃喃,“活着真没意思,拯救世界,保护人类也没意思,常去吃的那几家烤肉和炸鸡店都被怪物们推平了,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好饿啊……”
净化之力从两人紧贴的额头温柔地渗入祈白宥的识海,触须们开启自动防御模式,涌向她的身体,从各处裸露的皮肤扎进去,一旦她有任何不轨意图,立刻绞杀。
常五灵却在触须们扎进身体后完全卸下所有防备,净化之力让她和祈白宥完全同频,导致触须们将她误断为祈白宥本体的一部分,攻击立马转变成能量汲取,迅速抽空了她没有经过邪神能力强化的身体。
她以献祭身体的方式,把净化之力转移给了祈白宥。
祈白宥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常五灵的意识随着净化之力的转移,融合成了祈白宥识海的一部分,她听到常五灵自我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喂,要是你回家了,如果某天在大街上遇到和我长的很像的姑娘,你可以再带她一起吃回烤肉吗?记得挑味道好的店啊……”
一滴眼泪从她半阖空洞的眼眶滑落,融进脖子上的围巾里。
那是这世界给她的最后一点温暖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