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向南二十里,一片山清水碧,桑树环绕,便是有名的大田村。
每年生丝收获的季节,何家必然派人前往大田村来收生丝,价格也是由何家主导。
大田村养蚕乃是传统,但早些年收购生丝却并非以何家为首。
何家攀上吴延之后,不择手段压低生丝价格,借官府之势打压其余收购生丝的商家,甚至因对方提高价格而使尽手段,搞到对方家破人亡。
不过两年时间,江州生丝市场便被何家一把拢进手中,绵延至今。
朱玉笙不信邪,多番打听之后,带着人前往大田村。
杨鸣善驾车,新雁陪伴,还带了两名新近提拔的长随薛平和吕腾,她打扮的珠光宝气极尽奢华,身上都是当初从刺史府带出来的衣衫首饰,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立时便吸引了村头闲聊的妇人们的目光。
新雁小心嘀咕:“姑娘,咱们会不会太过招摇了?”
大田村养蚕几十年,没想到村头聚集闲聊的女人们穿着布衣布裙,明明家家养蚕户户丝织,从她们的穿着打扮上来看,却不见日子过得有多丰裕。
朱玉笙小声答她:“人靠衣装,只有穿金戴银,才能让她们相信咱家的财力。”
朱家财力与何家相比,仿若天堑。
新雁抿嘴笑:“我要是在路上碰见姑娘,也必然相信姑娘家资富饶。”
朱玉笙纠正她:“姑娘我将来富可敌国。”
新雁:“……”
她的眼神里摆明了不信,要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她都要说出“姑娘您吹牛也得有个谱”之类的话。
朱玉笙不再跟小丫头争辩,缓缓跨步过去,摆出最为亲切的笑容,问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三十岁左右,愁容满面的农妇:“大嫂,请问这里有人家出今年的生丝吗?”
妇人黑瘦愁苦,闻听此言双目发亮:“姑娘要收生丝?”随即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光复转黯然。
朱玉笙来之前早已想得明白,何家靠山倒了之后,于江州城内众多商户来说尚有蠢蠢欲动之人,如她一般及早打算;但村野乡民于此事知之甚少,何家又在大田村积威已久,说不得他们不敢反抗。
她对于内中情由极为清楚,便似不经意道:“以前听说何家在大田收生丝,价格压得极低,旁的人要是来大田收生丝,说不得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但近来新上任的刺史大人已经扳倒了前任刺史,而且还收拾了一大批不法之人,有跟着前任刺史的官员吏胥,亲族爪牙,平了一大批冤案。”
村妇听得入神,旁边还有凑上来瞧热闹的妇人也听得意动。
有妇人亲证朱玉笙所说:“这位姑娘说得极是,前些日子我去城里买东西,听得街市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她压低声音左右瞧瞧:“说是何家的大靠山倒了呢,还有人说今年的生丝价格眼瞧着是要涨一涨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朱玉笙趁势赞道:“大嫂子好灵通的耳目,想来是个有见识的。不瞒各位嫂子,我们家里就是开布庄的,与新上任的刺史大任也有几分交情,前儿去衙门,还听说卫大人要整顿江州城内那些恶意压榨百姓的商人,这才敢大着胆子来大田村收生丝。”
七八名妇人原本都围着那名面容愁苦的妇人闲聊,也不知道这妇人家中遇上了甚个难事,有宽慰的也有陪着抹泪,朱玉笙的出现立刻打破了这些妇人的聚会,团团将她围在当间。
内中有名长脸龅牙二十几岁的妇人有几分愣头愣脑,听到她说的事关何家的话,俨然一位百事通,还呵斥之前说何家靠山倒了生丝要涨的妇人:“田二嫂子,话可不能乱说。何家在江州城里多少年了,生意一直兴隆,就算是靠山倒了,他们还可以再靠一座的。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听得些风言风雨就敢跑到咱们村来收生丝,大家可别被她给骗了。要是让何家晓得了,你们知道后果的。”
有妇人胆小,已经默默朝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以示划清界限。
这一切皆在朱玉笙所料之下,反而是方才那名面容愁苦的妇人跟田二嫂子还站在她身边。
特别是田二嫂子,胆子似乎也格外大些。
她打量着朱玉笙这一身珠光宝气的穿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姑娘,你是真心要收生丝?”
朱玉笙也不着急,笑着应道:“自然。我家不但要收生丝,还想招些织娘,只是不知道价格,故而才来大田村打听。”
田二嫂子说了个数:“这是去年的价格,前年也差不离,今年……”她面有踌躇:“也不知道今年何家能不能再涨点价。”
朱玉笙当机立断:“何家就算想涨,想来也涨不了多少,我家我能做主,可以高于何家两倍的数收购生丝。”
田二嫂子热情拉过愁容满面的妇人:“有光家媳妇,你方才不还在愁你公公的医药费吗?就算是把家里的生丝全卖了也不够看病的,既然这位……”她打量朱玉笙。
“我姓朱。”
“既然这位朱姑娘要高于何家两倍价格收购,不如把你家的生丝卖于她,也好解了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众位妇人跟炸了锅一般。
高有光家的媳妇愁苦的面容之上乌云似乎都要散了,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朱玉笙:“朱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长脸鲍牙的妇人忙开口阻止:“田二嫂子,你可别催着高嫂子病急乱投医,要是得罪了何家可怎么得了?”
“丁六家的,你家小姑子给何家管家当妾,尝到了何家门里的甜头,自然要向着何家说话。可就算这样,也不见你家生丝高价卖出去。有光亲爹都快没命了,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田二嫂子倒是个热心肠,似乎生怕朱玉笙被何家的名头吓走,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常年劳作的手指粗砺,结果手底下软滑细腻的料子立时让她心头打个颤。
她低头去瞧,轻轻松开手,却还是晚了。
朱玉笙的袖子已经被她手上的毛刺给扯出了几根丝,直吓得她舌头都打结了:“姑,姑,姑娘,我也是,也是着急,不是故意的……”
大田村不但产生丝,村中许多妙龄姑娘还做织娘,对名贵的料子也大略知道一点价格。
田二嫂子热心勤快,多年来勤俭持家,却依旧不曾改变家中经济状况,着实因着家中良田太少,而每年的生丝价格也不高,算得贫寒之家,真要赔却是赔不起这样昂贵的衣料。
“嫂子不必担心,并非什么大事,不必赔的。”
田二嫂子没想到这位朱姑娘不但长的和善,为人也大方不计较,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陪笑解释:“朱姑娘,我方才是心急了。你是不知道,有光的爹前儿摔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瞧,光医药费就是一大笔,他家里今年一直不顺,上半年孩子跟老娘病着,好不容易孩子治好了,老娘也送走了,没想到老爹竟又摔了,就盼着今年生丝价格好些,能替老人家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