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结束,卢相故意等着卫灏:“小卫大人,有空聊聊?”
卫灏也早想与卢相聊一聊了。
当初结亲之时他不曾出面,退亲之事无论如何也应该跟卢相讲清楚。
这门亲事,卢二郎不作主,而一味强制作主的端慧公主也被卫灏强制排除在外。
指望着端慧公主被他说动,亲自上卢家替他退了这门亲事,他做梦都不敢想。
恰逢今日朝中无事,两人坐着马车离开宫城,寻了一处茶楼雅间坐下。
卢相宦海里浮沉的老狐狸,最是会给自家留后路,此时婉转提起:“听说端慧公主这一向病着,我也不好上门打扰。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你父亲也快回来了,两家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议程了?”
卢二夫妇来求他,而卢明月为了不嫁卫灏,在家里要死要活的闹,还不惜“卫灏在外面有了女人,且准备迎娶”为由来逼他退亲。
卢阁老一生谨慎,断然不会不做调查便如了孙女儿的意。
他心里清楚得很,从定亲之初,卢明月便不愿意。
但此事关乎家族未来,更关乎着卢三郎将来的仕途,自然不会轻易得罪端慧公主,断了家族儿郎们的前途。
卫灏听罢卢阁老之言,顿时愕然:“卢小姐回去没跟家里人说?”
卢相装傻:“说什么?”
卫灏懒得跟他绕弯子:“卢阁老,明月小姐许是羞于提起,但卫某做事无须遮遮掩掩,当初的婚约原本我就不曾答应,而是我母亲一手操办。等我知道之时,婚约已成。我母亲大约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我必须服从她的安排。但很可惜,我这个人背后长了反骨,于婚姻之事上有自己的想法。”
卢阁老:“愿闻其详。”
卫灏:“婚姻之事,抛开外在因素,家世背景容貌品性,落到实处,便是男女相吸,夫妇恩爱,这才能相携白头,过完漫长的一生。有时候,就算所有外在条件全都匹配,偏偏两个人性格不合,也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视对方如仇寇。”
卢阁老马上替自家孙女正名:“小卫大人,你这话我觉得也有道理。但这种过成仇寇的夫妇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夫妇都过得不错。再说,我观你冷静自持,而我家明月不说聪慧可人,却也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性格开朗,你们俩怎么可能把日子过成仇寇呢。”
他有心想说,扳着指头满京城算算,有名有姓的高官显贵家里,能把日子过成你父母那样的,也是极为少见。
但这种当面打脸,指责人家父母婚姻之事的话,说出来有违他一贯的形象,也不合适,卢阁老只能咽了下去。
卫灏道:“我并非说将来要是跟卢小姐成婚,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卢小姐知书达理,而我要是没有旁的意外,我们也许能相敬如宾的过完一生。但是卢阁老,于婚姻来说,我从一开始的态度便很坚定,假如我要娶妻,一定会娶我深爱的女子来携手共度这一生。”
他再三申明:“卢小姐很好,家世容貌人品无一不好,但很可惜,她不是我心爱的女子。”
卢阁老着实不想失去这位前途无量的孙女婿,于是还要再劝:“你都没跟明月好好相处过,怎知她不会成为你心爱的女子?”
卫灏开门见山:“我已经有心爱的女子,并且已经做好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打算!”
卢阁老没想到他敢做敢当,竟然张口就承认了:“昨日我带着她出门逛街,遇上了卢小姐与谢公子。”
他知道卢阁老的意思,因此痛快道:“老大人还请见谅,我觉得与其成婚之后,不能给卢小姐幸福,让她独守空房郁郁寡欢,还不如一早便开诚布公,为了各自的人生幸福,不要耽搁了对方。再说就算我与贵府联姻不成,但小卢大人调进京之事,我也可以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将来朝堂之上,除非违反律法,否则我能帮就帮,绝不推脱。”
卢阁老没想到卫灏知道他所虑何事,连这样的承诺都敢给,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年轻一辈之中,小卫大人也是难得通透之人,可惜了不能成为一家人。”
卫灏轻笑:“其实,谢小公子也不差,恩怨分明一腔热血,最难得的是待卢小姐极好。”
卢阁老面现尴尬之色:“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小卫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 了,这才因此要退婚?”
卢灏连忙否认:“哪里哪里,阁老误会了。我并非因着谢小公子的原因才执意要退婚,而是不想委屈了心爱的姑娘。”
卢阁老更加好奇了:“小卫大人钟意的姑娘,必定比我家那傻丫头要强上百倍,不知道是哪家闺秀?”他心中暗道: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跟他家抢孙女婿。
卢阁老准备在心里好生记上一笔。
谁知卫灏瞧破了他的打算,轻笑起来:“阁老不用猜了,若要真论起来,她样样都不如卢小姐。家世背景不如,容貌才情也略逊一筹。”
卢阁老愕然,差点质问:哪你瞧上她哪一点了?
怕不是眼瞎吧?
卫灏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悠然道:“很奇怪吧,她样样不如卢小姐,可是唯独与她在一处,我便无端开心。见到她开心,见不到她,想她的时候也开心。只要想到往后余生,我要与她朝夕相处,三餐共食,就觉得心情很好。”
卢阁老彻底怔住了。
人老成精,他再喜欢利益权衡,也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更识人无数。
卫灏这副模样,分明情根深重。
深陷情网,无可自拔。
端慧公主当年也曾不管不顾,非要嫁给卫山川,在京中也算轰动一时。
后来的她哪怕再在权势旋涡打转,可也有过冲动热烈过的时候。
卢阁老城府再深,也曾经有过少年人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时候。
卫灏要是推三阻四,提什么政治条件,或者别的借口,他内心难免会鄙视他,认为敢做不敢当。
可当一向冷静自持端方淡然的小卫大人头一次面上露出少年人对情爱的憧憬向往,对心爱之人的爱恋,再有城府的老狐狸也不由被他的真诚打动。
他没有隐瞒,反而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心爱之人比之卢明月所差甚远,但没办法,他舍不得放手。
他甚至还提起那女子的身世:“大约是十年前,哦不对,应该是十一年前,正是我父亲案发被流放的那一年,朝中有两名进士得了急病而去,后来钟克寒交待,乃是因二人撞破了秦理之事而被灭口。她便是其中一位朱姓进士的女儿。”
“她幼年丧父,一直跟着寡母靠着叔父过活。可惜她的叔父叔母也不是什么慈爱之人,将她转头卖给前江州刺史吴延的儿子冲喜。”
“这姑娘……成过亲?”卢阁老彻底震惊了。
家世不如他家孙女就算了,按照民间说法,竟然还是个寡妇。
卫灏点头:“没错,成亲当日,刚揭了盖头,新郎便被人下药而死。后来她回娘家,被亲叔父再卖了一回,这次卖给了一名路过的客商做小妾,被我救了回来。”
卢阁老见识过朝中风云动荡,可没见过哪家贵族之女有这么跌宕起伏的命运,竟然还幸运的遇见了卫灏这样的皇亲贵戚。
“那她……”卢阁老不免要猜测,这样的女子,想来便如藤蔓一般,遇见卫灏便要化身八爪鱼死死缠上来吧?
都说烈女怕郎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