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红叶稀 死期归死期,在临死前弄得这么漂亮再去赴死也不是特别亏啊。 镜中的佳人明明是她又好似不是她,连她这个真实的主儿都有点认不出来自己了。肤白貌美,我见犹怜,着了一袭米黄色飘逸的衣裳犹如田间清爽的风拂过此起彼伏的金色麦浪。 她没那么讲究,也没有那样很好的耐心做下来对着镜子梳妆。项少羽通常看见的她都是顶着一张素颜朝天的东走西串,这也难怪她在万花丛中没有被翩翩的蝴蝶一眼相中。 可是,那是她的特色啊。 什么特色?懒呗! 好吧,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因素。不仅穷,还没权没势。 苏夜幽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场唏嘘。漂亮总归漂亮,衣衫好看也是正常,头饰是她最喜欢的百步摇那又如何? 她要赴死,献祭黑蛟。 她现在就像一件即将要被送出去的精致礼物,知道自己结果如何如何,又不许如何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白白送出去给人家吃。 吃喂,连骨头打不会剩下的那种,挫骨扬灰啊! 她打了个哆嗦。没想到她最后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一种很残忍的方式。 她这一回当了一次公主,有着公主一样庞大隆重的排场。一路走过来,两排的村民向她跪拜祈祷,高高在上的骄傲的感觉却使她感觉到寒颤。她死了,他们会风调雨顺不受黑蛟的扰乱变得无家可归。 那本该是一桩开心的事情,解救天下苍生受万民敬仰万世歌颂。 人,都是一样的自私。 她不想死,也不想以身献祭去做什么很宏伟的大事情。在此刻,无人听到她的求助,腿脚不听教唆的扔还往前走。她被巫婆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高台,踏上赴死献祭的黄泉路。 “天女一路平安。”万民跪拜她,集声喝道。气势雄伟,壮观的气吞山河,苏夜幽在祭祀所用木头搭建的高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里,将要献给黑蛟做口粮被选中的少女被村民唤做天女。他们认为,至高无上的天的女儿会不顾一切的拯救他们于水火。 肉身虽灭,灵魂永存。 横批,迷信真害人。 巫婆嘴里念念有词再说完一段鬼才听懂的话之后,她被巫婆手低下的人抓起来绑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排上。 来人呐,救命啊! 然并卵,除了一只苍蝇从她耳朵边慢慢悠悠的飞过‘嗡嗡’了几声连只鬼都没有理睬过她沉埋在心底的呐喊。 她被四个孔武有力的青年连同木排一起抬起,在众人雀跃的欢呼声中被缓缓推下江水。只身被江水包围着,耳侧渐渐被江水淹没,口鼻里也灌入江水,酸味和苦涩从上腔无休止的蔓延开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恶心,随后是一阵咳嗽。 她要死了,谁也没有来。 合着村民的声音越来越远。她感觉自己在不停的一直下沉,当她再一次浮上江面被头顶的阳光照射到的那一瞬间。 她能动了。 承载她的木筏忽然散开了,岸边响起巫婆厉声的尖叫,岸上刹那陷入一片混乱。苏夜幽隔着绿色的江水望见岸上的撞撞人影,呼吸艰难,精神恍惚,眼前的颜色也越来越模糊。 她没力气逃跑了,真是该死。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自己还是会交代在这里。 明明…… 她还有遗憾。 耳朵里‘嗡嗡’作响,过后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好像什么东西破水而入,她疲惫地睁开双眼,跌入呆滞的眼底是一重人影。 是来救她的吗? 也许吧。 她没有精力去理睬了,意识也一点点的往下沉。 “苏夜幽!” 谁? “别睡!” 是谁? 自己的腰被一双有力结实的臂膀牢牢得捞住,嘴唇贴近过来一片柔软,牙关被迫撬开。她向来厌恶这般亲近的亲密,活生生的把她从昏昏欲睡的心情里逼了出来,她睁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开。 当她看清那人近在咫尺的脸和额头上的宝石额饰之后,她惊愕的眨了眨眼睛,自己口腔里貌似还游荡着一条似鱼一般滑若无骨的东西时不时地与自己的舌头相碰,炙热而柔腻。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她脚底迅速直窜上来,她心猛烈地一惊悸,她想她应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 这么大尺度的接触,她还是第一次。 上岸以后,她一直都在呛水。她整个人湿透了,手和脚留过的地方生出一汪又一汪都浅洼。头发粘在腮旁,巫婆给她挽得发髻也散掉了一半,戴的绢花更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岂止一个狼狈了得? “没事啊?”项少羽看她咳得那么辛苦,帮忙给她拍了拍背。 要是她会游泳就没这么大的事情……嗯…… 她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鼻子有什么东西流下来至舌尖漫延泛起浅浅的酸味。她受不了这种感觉,咳得眼泪也掉出来。 事情并未结束,身旁的人群围了他们一圈又一叠,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他们单枪匹马的根本就破不出重围。 得,又要被抓回去了。 “等一等!”他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苏夜幽脚软像只软脚虾连着站都站不稳,理所当然的被少羽拉过去靠在他的胸膛。 她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挣脱,胸口一动,头顶上方响彻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一定将黑蛟斩杀带到江东父老乡亲的面前!我项氏一族少主羽在此立下誓言,若我胆敢违背誓言,我会和我身边的姑娘一起给黑蛟献祭!请在场的各位给我作证!” 这帮村民面面相觑,颜色复杂。巫婆被青年从祭祀的高台颤颤悠悠地扶着下来,拥挤的人群给她让开了一条仅从两人通过的道路。 她的眼睛挤成一条狭小的缝隙看了项少羽甚久了,莫名开始激动得差点摔倒,“少主,是少主?老婆子竟然没有认出来,是少主?” 不用脑子细细想也必然会知道,又是一位闻名不闻声的熟人。 “项氏一族的少主,楚国的未来,大将军项燕之嫡长孙。”她忽然呜咽着说出这段话,这段话的每一个字暗示着项少羽的事迹和身份。 他表现得特别惊讶,脸色很凝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老婆子猝然捂着眼角潸然泪下,万分悲痛地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在这里生活的大部分村民身上流淌下来的是楚人的血液!我们本该在楚国亡后自我了断,宁亡不降。后来,本该自行了断啊!大将军夜里托梦,让大家忍辱负重苟活于世静候少主归来。” 那时他来玩耍的年纪还很小很小,这条江水里还不曾住过黑蛟也没有这般惨然的活人祭祀,就是逢年一次的农祭举办最为隆重。 “后来是哪里跑来一条蛟龙,搞得是洪暴水淹民不聊生,好多人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而每季一位少女是实属无奈之举。” “那条蛟龙现从何处?这江壮阔,总不能角角落落皆找遍罢?” 老女人眉头一皱,拱手又道:“少主此话属实,那黑蛟来无影去无踪迹,每逢祭祀才从江心破水而出来觅食少女,想这黑蛟已经数十来天没有觅食了,暮色落下定会忍受不了饥饿出来。” 他抵着下颚低头思量:“江心?”猝而,灵机一动喜上眉梢:“好,就去江心!” “你是怎么出来的?” “有一个叫柏拥的年轻人救我出来的,他并且还对我说你在江岸献祭。你,认识他吗?” 她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认识。” “看起来他对你挺熟悉的,像老朋友了。” 她又摇了摇头,“没可能,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来。” “哦。”他歇了一会,又试问:“那他不会对你,一见钟情?” “我不知道。” 苏夜幽翻了一个白眼,手撑了一只下巴向他投来奇特的目光。 她打道回府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穿着,顺便还洗了一个热水澡喝了一碗姜汤,妥妥地再次走向屠蛟除暴安良的英雄不归路。 而他则以为她要追问他在水里做得那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想想那柔软、芬芳的触感又惹上来一袭燥热。 苏夜幽哪里知道他会在想什么?她瘪着嘴委屈地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自打遇见了你之后,就没碰上什么幸运的事?” 他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呼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拨了拨燃着烈焰的篝火,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可能……那是天命吧……” 苏夜幽把疏影搂过来一些,“我不信天命,也不信什么冥冥之中姻缘注定。这命,从来都是是自己的,我为自己而活。” 项少羽又将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的烤鱼翻了一个面:“不对。你现在是暂时为自己而活,将来必定为你所珍重的人再生。” 苏夜幽的手抓住他在翻烤鱼的手,敷过的地方透着凉意令他身体一颤,抬起头来对上的是那双明媚的眼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间不敢再挪动一步,故作镇定:“没什么意思。” “那你为了救我对我做得那些事情,按你们这里的规矩是一定要娶我的,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他身体一僵,还是被问到了他最害怕的事情。他顿了顿,依旧故作平静的好似一江水:“紧要关头,无奈之举。” 苏夜幽不懂他在这个时候还在不停的掩饰的个毛线,明明摆着了还不愿意承认是又好气又好笑:“项少羽,我们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呀。你是项氏一族的少主,理应有些担当不是么?说一句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又不会少一块肉的。” 她不是说,遇见他之后一路不顺吗?他不想让她惹火烧身。 “喂,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娇纵?”苏夜幽沉了少倾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没了你,我可以比现在更加坚强。那是对一个人认可并且依赖,也会害怕他的离开。” 她低眉自嘲,“呵呵,我说这些,你也听不懂的是吧?” 苏夜幽的另外一只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不管是一厢情愿还是两相情愿的我已经不在乎了。嗯,因为这里已经不疼了也就得到什么答案再也不会在意了。毕竟,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想知道我的故乡在哪吗?在这三千年以后。在三千年以后的这片故土,没有主宰天下唯一的霸主也不会再有一念等一生的有情人。至于我的家,比这片看得到摸不着的星海还要遥远的地方,我可能这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望不见的,天荒地老。”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我是对你有情,待他人与你不一……那又如何?” 他男人,承认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苏夜幽在此刻打断了他即将到来的告白,变了神色喝斥道:“够了。” 他哪里料想到是这个结果,阴沉着脸:“这世间,没有后悔药。事情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再来一次的道理。苏夜幽,一直以来是你自欺欺人。无可救药,喜你为疾。如你所知,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不增不减。我们的感情,是相同的。” 我喜欢你。 那是她曾经做梦都想知道的答案。 她笑得很欣慰,“可是少羽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长大了。” “什么意思?” “沧海桑田,事过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