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夜未央 “你我此刻见到的她,恐怕才是真实的她。” 苏夜幽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红棉的话,想到第一天来寒息宫嫣语的勤奋和对自己友好,只觉得不寒而栗。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嫣语很想扶摇直上做把人踩到脚底下的那个人。她有我们没有的野心,有深不可测的城府。” “嫣语的梦,算是白日梦。梦一醒,她还是个毫不起眼小角色。” 苏夜幽俯视裹在被褥里的病弱少女,对她的看法刷了一遍:“红棉,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看似平庸的红棉,竟然如此冰雪聪明。 红棉呛了几声,“嫣语没错,在这深宫靠着伪装,才能活下去。有想做人上人的理想固然好,可叹嫣语,把□□当甜点。” “红棉,此话怎讲?”苏夜幽迷茫了,明明是同龄的少女啊。一个个高深莫测,说出来的话超越了年龄的限制。 红棉抿唇一笑,寒气逼人:“譬如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动刀子的,夜幽,你隐藏的,可不必嫣语深啊。” 苏夜幽脊背发出阵阵透心凉,紧张得碰倒了搁放案几上擦桌子的方绢:“哦……哦,我自小偏爱舞刀弄枪,会些三脚猫功夫全当强身健体了。正、正常不过。藏了小匕首,是为了防身的。” 红棉咳嗽一阵,竟呛出少许鲜血来,有油尽灯枯之兆。苏夜幽在一旁看得不是滋味,二人算不得是熟识,勉勉强强也有些交情。 红棉病入膏肓,身体弱不禁风,她的那张脸还是少女模样,正当青春。苏夜幽眼眶有点酸涩,“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医仙。” 端木蓉是她的故识,又是放眼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她就不相信,端木蓉医治不好红棉。红棉笑笑,“以我现在的病体,怕是走不出寒息宫。就算走得出去,要怎样才能离开这座华丽的牢狱呢?” 红棉摇了摇头,“紫荆夫人也来看过我,我才晓得她医术精湛不亚于秦宫里的大夫。”红棉垂首,模糊了她的神情:“她说,我已经无药可医了。哪怕医仙再世,她也救不得我。我的命,到此为止。” “这样也好,活着做不到的事情,死后我便能了却了心愿。想想能够见到母亲,我很开心呀。欠下的团圆饭,终于能吃着了。” 她不晓得该怎样劝说红棉不要想有的没的,之前存下安慰的话语在此刻一瞬间败光,无影无踪。苏夜幽说:“你不是还有弟弟么?” “你再熬些时候,等到时间一定能够出去的。” 红棉仍是笑笑:“弄丢了他心爱的小木马,他定会怪罪我……”她的神情木讷,精神恍惚开始说起这个胡话:“小宝,要你伤心了呢。” 苏夜幽在她目光前挥了挥手,耳朵里钻进她的呢喃。红棉仿佛丢失了魂魄,口中念念有词,苏夜幽一句也没听懂。 红棉沦为今天的地步,能怪得了谁? 苏夜幽不忍,别过眼去放下心里的酸味:“红棉,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正好,我向公子请命把你接过明昭宫。你等我。” 红棉不答,独自坐在榻上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痴痴的笑起来。 桑海是没雪下的,一年四季不变的艳阳高照。 独孤映雪得了稍许空,跨坐在树枝上假寐晒太阳。五湖四海他哪一处都行走过,师父交付与他的刀法武学被他全部找了回来。 这个好消息,本应该跟人一起分享的。奈何,背后空无一人。 是的,再知道小黎不是常人之后。他不见她,数月了。她就是凭空消失,这个世间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星迹。 独孤映雪在心底无数次的轮回之后,他发出了实言。 他讨厌自己见不到她。他很后悔,自己对她说过那样的伤人的话。 在见不到小黎的日子里面,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包括,他昨夜做下的一个重要的抉择。他今天夜里,要去刺杀星魂报仇。 按理说,他应该乖乖的准备好今晚激动人心的大事。他没有去准备好,反而躺在树桠上晒太阳睡觉浪费大好光阴。 好在他不是刺客,若为刺客,以他意气用事的这种状况来看,可能一早就丧命了,不会平平安安的活到弱冠这个年纪。 “兄弟!原来你在这!” 是盗跖。 独孤映雪笑着移开盖在眼皮上的树叶,看着那一头黄发的青年:“盗跖兄,你找我作甚?”盗跖拍了怕他的肩膀,“恭喜你,你的杀父之仇灭族之恨,立刻就要报得了!”独孤映雪问:“何意?” “最新消息,小高已经顺利入秦宫。” 墨家为了杀掉嬴政,使出苦肉计用掉高渐离这张王牌。他们这消息探得,未免牺牲有点过大。他庆幸,自己不是墨家的弟子。 为了一个成就的帝王,他们的牺牲是徒劳无功。 独孤映雪无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盗跖说:“当然有关系!本来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现在倒好直捣黄龙,敌明我暗,胜算□□。”和流沙合作之后便利很多,待高渐离在嬴政面前击筑,启动内侧机关,嬴政当场毙命。 若是高渐离失败也不要紧,他们早就和卫庄商量好了。白凤赤练在外接应,替高渐离断了后路追兵,全身而退。 “搞垮了嬴政,他们群龙无首慌乱不堪。这时,你便好去杀了阴阳家的臭小子!我也好将苏丫头和小言给接出来,多好!” 独孤映雪听后忍住大笑,“你这想的,挺好的。” 盗跖绷脸,佯装严肃:“你要相信我的电光神行步。” 独孤映雪笑得身下树桠颤抖,“好好好,我相信你。” 盗跖颓然说道:“说实话,不光我没底,墨家上下也都没底。刺杀嬴政是前任墨家巨子的心愿,而荆轲辞世十多年。七国统一是固定的局面,没人改变得了。我不清楚,大家为何还要前赴后继。” “我晓得,我这番话本不该说的。现在六国亡故,天下太平……” 独孤映雪起身,拍了拍盗跖的肩头说:“兄弟,想法很好。” 盗跖拉开他的手掌,蓦然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感到厌倦。一诺千金的誓言,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独孤映雪道:“我知道。生而为人,不为己。” 放在以前他还不懂这个道理,不懂为何云淼和云起一旦执刀上了战场,奋力昂起。原是,他们带着他们亲人的骨血战到最后。 活下来,就必须得承担。 苏夜幽想红棉的病是等不及的,得了空暇便找到了胡亥。 为此事总得表露些诚心来,她撩起裙摆‘扑通’,双膝下跪在胡亥的案几前方。她朝胡亥拜了三拜,“还请公子成全。” 她的手里,攥着一条鲜活的命。那种负重感,永生难忘。 胡亥是有始以来第一次见她这么费力的求自己,搁下了竹简。 “你有事直说,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她行此举,那么一定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胡亥的想法,在下一秒得到证实。 苏夜幽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交情虽浅,出于旧识我该帮。” 胡亥认为很滑稽,接触不平不淡的同僚。人家病危,与她到底有何关系?他说:“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若想救,恐是救不得。即便我答应许诺下来,只能延寿几天。你想让她承受治疗的痛苦那还不如让她早死早超生,这是你做为好友对她的最大帮衬。” 苏夜幽又磕了几个响头:“公子,话不是这么说。救人一命,我是为自己积攒福德;公子答应我,是为自己收拢人心。”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最难求得的,是人心啊公子。” 胡亥脸色微变,眼角溢出浓浓杀机。神情冷漠如铁:“切记,你只是个婢女。是我对你放纵不加管束惯了,叫你忘了身份是么!” 苏夜幽又是一拜,讲道:“公子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份恩情此生难忘。公子,容许我一言可好?” “你想说什么。”胡亥挑眉。 “事实上,公子不论争与不争,这个皇位不容改变从来都是公子一人的。”她很清楚,胡亥找青冥三番五次以来是为了什么。 皇室的贵族子弟嘛,除了位置还有什么可图的? 苏夜幽不晓得,她在不经意间触到了胡亥的底线。 胡亥一步步从高台的案几上走下来,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命令她抬头望向自己,小拇指磨蹭她脖子上的柔软肌肤,依稀辩得皮肤底下暴起的脉络和流动沸腾的血液。苏夜幽就以这种奇特艰难的方式维持着他的对视,呼吸一点点的在流逝。 “公子想对我做什么?” 胡亥是想杀了她么! 他现在神色冰冷,目光好似涂了毒的弯刀一样可怕。胡亥的眼光紧紧挨着自己,手指咬着自己的脖子不愿放松。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胡亥问她。 苏夜幽展现一口白牙,努力假装她的镇定和自若。 “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梦见的。我自小便有梦预未来的能力,不管我梦见了什么,再一定时间之后我所梦见的东西或者事物会如期而至实现。公子,我梦见你坐上那个位置,享万民朝拜。” 她总不能把她在书上电视上的玩意讲出来吧?不然必定认为她是神经病绑她去烧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没人,像他那样深信不疑。 胡亥的笑容隐约可见的嘲讽:“单凭一个梦?我认为我会相信?” “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公子上位继承大统,是笃定的事实。” 她说得这番话,不单单为了医治红棉深思熟虑做下的筹码。她想给胡亥喂下一个定心丸,然后促进秦王朝的覆灭。 一来,她便可以给项少羽制造机会,让他早点实现自己的心愿。 一石二鸟,若是胡亥把她杀了,她的牺牲不也是值得的么! 她感觉到胡亥的手指从她脖子上移开了,她心上压着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可她还来不及庆幸所谓的塑料主仆情还有点用的时候,胡亥忽然转身,衣角甩上了她猝不及防的脸蛋。 疼,是跟刀刮一样的疼。 “你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去,等不及我继承大统你肩膀上的玩意恐怕就没有了。”苏夜幽讶异的睁大双眼,胡亥居然会信任她! “我相信我的主子,他不会弃我不顾。”苏夜幽满脸认真。 她的话应该会取得胡亥的同情心,她和他好歹也是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的,不会没有感情吧?为此,她摇尾乞怜。 “那么,你可能对我的期待太大了。我现在没有实权,只获得父皇易得易失的宠爱,如狂风暴雨浮萍飘摇,你信我?”胡亥似笑非笑的指定自己的鼻梁,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要人心?简单。”胡亥不就是想要人心么,于她而言最容易:“我是平民出生的,人心我清楚。公子先优待自己宫里的下属,然后宫人会一传一,一传百把公子对下属的关怀传递出去。” “到那时,人尽皆知公子是位好公子,颠覆无权贵胄傲慢的形象。人心这玩意,自然唾手可得。这是第一步。” 想要成王的人,没有人心怎么成? 胡亥听了她的话,冷笑道:“优待下属,贵族生来高人一等,要我一视同仁?怎么可能?”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嘴皮子动一动妄想他能够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呢?她不是天生的说客,想想还是放弃吧。 她不满得嘟囔道:“随你,反正不关我的事。” 她巴不得胡亥早点登上王位,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快一点的被放出去了。那么,她便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想想以后快活的日子,她开心得手舞足蹈。 胡亥突然回过身看了她一眼,“刚刚,你说什么?” 苏夜幽摇了摇头,摆摆手急忙解释:“我什么也没说啊。” 看胡亥没有继续问她,苏夜幽摸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是没有错的。 为夜。新月高悬,仿若天边盛开在黑夜里一簇簇烂漫的雪色樱花一样动人心弦。月光穿透过树影,漏下一地的碎玉银碧。 不论哪一种景象,独孤映雪不停的告诫自己,他得做下这个了断。 星魂嫌咸阳的天气太冷,在桑海边际买下一所别院供自己和长睡不醒的白栖住着避冬。他以为,墨家和流沙的那群不自量力的废物还会再来骚扰趁他不注意又会偷他的栖儿,现在发觉,是他多虑。 桑海的月色是比咸阳大的,不晓得是否是临海的缘故多些。 “栖儿你瞧,月儿出来了。”星魂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披风,给靠在绳索边的美人系好胸口的披风。说:“临海风凉,我来给你穿上。” 侍女在一旁垂首视若无睹,起先她对新主子的奇言怪行深感惊异不解,直到有人说漏了嘴。她说,说新夫人是个活死人。 不碰巧,被新主子听见了。当着她的面上,硬生生的抽去了她的舌头。那滚烫的人血,溅上了她的眼角。她盯着那个侍女空洞洞的口腔,好像能够一口把她吞进去,她吓得直接晕死了过去。 至于那个侍女,她再也没有见到过的。 夜暮下的树叶好像鬼魅,凝结的空气中划破一道藏蓝的剑气。 不待侍女看清,她就睡倒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星魂的唇角渐扬,掌风凝聚成一道清晰可辩的利刃。利刃发着冰冷的寒气,绕过他修长的指腹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 四面八方,危机四伏。 白虹一跃,涂上清冽月色刀刃架上他手掌的气刃,火花四溅乱了眼帘。震起的叶片没有影响到他的视线,反倒激起了他夜里猫差不多的好视觉。叶片如雨点砸下,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的肌肤。 “原来是你。”星魂看清了人脸,心中愈发的激动。 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找上门。 “星魂,好久不见。”独孤映雪恨不得把他撕扯成碎片。追随骨血里的恨意,哀伤、沉痛、思念、苦恨,在这一刻爆发。 一来一去之间,手上的的动作越战越烈。若是旁人看过来是不会相信他们二人会是仇敌,更容易相信他们是很久不见的好友。 “今天,我是来拿你的命的。” 星魂饶有趣味的打量他,“哦?拿我的命?你知晓不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想要我的命。当然,这会成为他们死不瞑目的遗憾。因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动我分毫。” “至于你,难道会有这个资格么?” “星魂!”独孤映雪呐喊,加紧了手里的速度。一招一式,比前面更加毒辣。显然,星魂刺激到他的痛点。他道:“我等得,就是今夜!” 他四海为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取走他的性命! 这一战,不能输。 星魂微微一笑,没动怒:“若我说,你父亲的命,是嬴政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