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远别离 她是年前见的苏夜幽,短短数月,她似又成长了不少。 妗弱对于苏夜幽是不熟的,毕竟自己也是通过青冥才结识的她,不然二人最有可能一辈子成为陌路人。她是东君大人的徒弟,可笑的人她拜入东君门下,却不是阴阳家的人。 妗弱悄悄的瞥视一眼她,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心情好像不是特别的愉快。嘴唇下瘪,没有一丝一缕该属这个年纪欢快的笑容。 当年自己遇见的她,率性直白,或许有不开心,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心事重重,压在心头喘不过气。秦宫里的风雨阴晴变换转眼间, 没什么好稀奇的,苏夜幽经历过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了变数。 苏夜幽感觉到有人在一直看着自己,她暂且放下思量无解的心事。微微抬起眼帘,自己的视线正与妗弱的视线交叉而过。 她一怔,“怎么了?”她手指覆上脸颊,“我脸上有东西么?” 她摸了好几遍,也感觉不到自己脸上有什么脏玩意。 妗弱摇一摇头,她道:“没有。” 苏夜幽接连又是一怔,既然她脸上没有东西,妗弱看她做什么? 妗弱仿佛明白她怀揣的心思,继续道:“我感觉到,你又长大了。” 气氛忽然休停,静谧的可怖。少顷,苏夜幽不禁‘噗呲’的笑出声音来,她道:“妗弱你这话说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长大的啊。” 妗弱突然感到自己的话颇为幼稚,耳根处发烫:“是我愚钝了。” 苏夜幽的笑容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很长时间,只需片刻,她又恢复之前的沉重:“我总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怪怪的,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自己了。我弄不明白,是我多虑还是以往的自己太过纯真,将所有的事情想得太简单,将世界上所有的人当做是好人。我……” 她突然止了声音,愈显迷茫:“我没有勇气去指证对错,只会胆怯的一步步后退。想伸张正义,可又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本事去做。” 梦想和现实的差距越来越大,导致她现在愈发觉得自己无所适从。 糟糕透了。 妗弱在阴阳家长大,阴阳家不管是弟子还是奴隶一贯性情淡薄,寡言少语。更别说,是人情世故、温暖关柔。他们不懂。 阴阳家的宗旨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想吃饱穿暖,就得将没有达到要求的人比下去,等站在最上面的位置,才可以享受一切。 感情,是禁忌。 因此,阴阳家才可以有今天在大秦的地位。这一招,不论身处在哪都是够用的。感情这种东西,会左右你的想法从而形成你的弱点。 妗弱在她的年纪,没有叛逆没有迷茫。她心目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自己可以活下去。其余的,她根本没空想。 她不懂苏夜幽为何会思考这么多与现世无关紧要,虚无缥缈的奇怪思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妗弱是一点也不明白。 “流言蜚语,大可不必在意。命是自己的,怎样活才是最重要的。” 妗弱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叫她不要考虑这么多东西,劳神又苦闷,同自己无关的东西通通放下。苏夜幽不以为然,她完完全全的错解妗弱给自己提议,她把这句话当作良药,使自己的执念更深固。 “妗弱。” 她听苏夜幽喊了一声自己,“恩?” “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会离开阴阳家,离开东君?” 气氛骤然沉默,苏夜幽提出的问题,她从未想过。 “等到二十年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苏夜幽道,模样不像是在同她开玩笑。 她这一副样子,与东君有几分相似。他在某一天,也这样对她讲过一句话。他说:二十年以后,这个世界再无大秦,再无阴阳家。 有无有大秦她漠不关心,她又不是秦人。自己的来去,她不曾考虑半分。自己左右无亲朋好友,一向效忠的人唯东君一人。 她本想,如一辈子留在东君身边伺候,不图名分,她也是愿意的。 “二十年后,如大秦已亡,阴阳家已覆,山河更改。我想,这些与我无干。我既是忠诚了东君,应要一辈子追随左右。” 苏夜幽随口一问,哪晓得妗弱铿锵有力的说出了自己的承诺。她和青冥的主仆关系,怕是超越了‘忠心’二字,妗弱自己没发觉么? 这到底是她心中所想,她并没有讲出口。 日久生情这个词,她还是相信的。 “小心!” 苏夜幽还未来得及定神,耳边除了强劲的寒风之外还有妗弱的惊呼乍起。她心一沉,握紧了手中的防身的匕首。 来者不善。 对方不同他们打个照面,一出现便开打。心跳如擂鼓,对方等不到她心平气静,二话不说同她正面交手起来。 对方有四个人,她同妗弱一共两个人。一对二,或许还可以。 对方死人身上皆着玄衣,遮盖住半边的脸颊单单露出一双如深潭望不到底的眼眸。他们恨决的手法和敏捷轻盈的身姿快得不能用文字形容,招招毙命。苏夜幽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头顶悬刀。 交手之际,她脑海里蹦跶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们? 他们的衣着打扮很是怪异,秦宫里的宫人为了做事方便,每个人穿着同样的短衫,理着同样的发髻,涂着相同的胭脂。 不但宫人如此,内侍也是一样的。 苏夜幽看着这四个人的打扮,不尽相同,必然不是侍卫。又仔细回想他们出招,也不会是正家的武功。呃,他们不会是杀手吧? 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叫她心下一悸。 猝然,走出的木屋里传出震天的哭喊声音。声音很大,也很清晰,他们哭喊什么,也一目了然。可眼下,她们无法脱身去查看。 不一会,屋子里不再有声音传出来。静谧得只剩下兵器撞击同呼啸的寒风。用脚指头也想得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木屋里走出一双妙龄少女,她们搁置在大腿两侧的铁器被鲜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色泽,连同方才的惨叫,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 苏夜幽知道自己刚才解救的宫人,全部归西了。 杀人灭口,她不晓得自己会跟他们一样也死在这里,无人问津。 妗弱的武力属于上乘,可她又不是剑圣能够以一敌百,又是一届女流之辈,她根本敌不过眼前这几位身强力壮的杀手。 不需过多久,她渐渐开始有心无力。她趁着空闲瞥了一眼苏夜幽,她习武匆匆数月,独身抵挡二人至如今很不错了。 看来,她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恶!”她的注意力还在那双姊妹手里的刀刃上面,若自己要是再聪明一点,宫人也不会惨死在她们刀下的。她不明白自己是惹恼了谁!他们又是犯下怎样的滔天罪行,竟要客死他乡遭怎样的罪。 因为她愤愤不平,手中的劲道也大了起来。 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手里只有一柄匕首防身,同对方打起来,难免会吃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身上除了一这一柄匕首,再无其它的铁器了。 妗弱好似也明白她心中所想,身为阴阳家的人不会点术法怎么能行呢?她的资质虽然不如阴阳家正式的弟子,对付这些人也足够了。 “姑娘!” 苏夜幽听见妗弱在叫唤自己,她微微侧目,妗弱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赶来。二人互相背对着,妗弱看着渐渐逼近的杀手,问她。 “苏姑娘,你怎么会被六剑奴追杀?” 苏夜幽蹙了蹙眉,“六剑奴?”她确实瞅着他们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这下子,仿佛记起了一些记忆。 妗弱疑惑问道:“罗网的六剑奴,姑娘你不认识?” 她咬定苏夜幽不可能不认识,六剑奴直属听命赵高麾下,苏夜幽同胡亥来往密切,像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可能不认识六剑奴的。 “罗网……”苏夜幽眼睛眯了一眯,回忆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她明白了为何沦落至此,她脸色一白,颤抖着身子后退一步:“他要杀我。” 妗弱听不懂,她又不会岔开神去问她:“谁要杀你?” 妗弱撇过头,看见苏夜幽的嘴巴一张一合。 嬴政。 是嬴政要杀她! 是事情暴露了吗? 苏夜幽了然真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嬴政注意的,若是胡亥还好,但对方是嬴政的话…… 是为什么?她的真实身份,被他知道了吗? 手掌软如泥,指尖的玲珑刀刃即刻滑落。 这样一来,同她相关的人,会不会有所牵连? 妗弱看她瞬间呆如木鸡,防身的匕首也随之落地。详细的她来不及多问,劝她她也听不到。她被六剑奴其中的三位牵动,无法动弹。 “姑娘!不可!”妗弱失声大喊。兵家打斗间最忌讳的,就是护卫自己的兵器擅自离手。一旦离手,就等于把自己的安危给丢弃了。 怎么办? 依她和妗弱的水准,她们今天定然是难逃这里。她也不可能大喊去吸引宫中的侍卫,又或者侍卫找到她们,六剑奴将逃之夭夭。 就算他们逃了,也难保日后不会再次追杀他们。 怎么了? 妗弱将水袖往天空一抛,雪色的水袖随风而扬起,水袖穿过丛丛间隙窜出接住了下坠的匕首。霎时,她忽感到背后发出剧烈的疼痛。 不晓得是谁的剑砍伤了她的后背,点点朱砂四溅于雪衫。 “多……”一个‘谢’字还未脱口,苏夜幽睁大眼瞳大声喊道:“妗弱!” 她不同六剑奴做过多纠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妗弱身边。妗弱此时后背已经被鲜血浸湿,衣衫同血肉连在一起,模糊难清。 她的脸色不见往常的红润,苍白的吓人。 “我们不打了,走吧!”她说,妗弱看得清楚,她的眼中有水渍异光闪烁。妗弱她自己非常清楚,这一剑要不走自己的性命。看她这么担忧自己,她忍不住笑了:“我……我没事,不要紧的。” 妗弱或许自己认为无所谓,这不算什么。可在苏夜幽眼中,则是另外一副牵动心弦的动人模样,妗弱性情本是清冷,失血过多的她比之前多了一分亲近,摇摇欲坠如枝桠受尽凄风冷雨的茉莉花。 苏夜幽将她架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沙哑:“还说没事!你的血都流到前面来了,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走,妗弱我这带你走!” 心底生气莫名而生的惧心,她恐惧有什么东西即将离她而去。她不想和六剑奴争斗,也不想去在乎嬴政为何要取她性命。 她的脑海里现在只存在一个念头,她要带妗弱离开这破地方。 妗弱知道她几斤几两,被六剑奴围攻在内,莫说江湖高手再现,也不见得他可以平安的从六剑奴的刀刃下光明正大的离开。 苏夜幽,无疑是空口说白话。 她若是真的倒下了,又还有谁会护送她离开?青冥,他不会知道里面的情况,他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下去。 只需合上眼,她就能够看见他整日急迫的目光。心也情不自禁得跟着一阵阵颤抖,背部的疼痛更加剧烈,却也不至于疼得要了命。 苏夜幽扫视六剑奴,她挽起妗弱的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今天,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哪怕前路渺茫,她也要闯上一闯! 单靠她手中的匕首,又怎么能行呢? “妗弱,你不是会点阴阳术吗?有没有像星魂那样把手变成武器类似的术法?依靠这匕首,我恐是带你闯不出这里。” 妗弱虚弱的笑了笑:“有的,可是维持的时间很短。”说着,她袖口中的水袖挥出,扯下头顶一旁的树枝下来交给了苏夜幽。 苏夜幽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自己手里的树枝,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这个能行吗?”她狐疑道。树枝当成刀剑使,她也不是头一次,当初在墨家刚刚学习‘疏影’,青冥叫她拿树枝摆姿势,她一站就是一下午。炎炎酷日,热得她浑身上下都是汗,人也黑了几圈。 过去是因为她是小白,所以才拿根树枝乱戳人的。她现在学会了执剑,不再需要树枝来做为兵器,妗弱摘折树枝给她,是在匡她吗? 妗弱也不急躁,她平静得对她说:“姑娘,你低头再看看。” 苏夜幽很听话,她垂头再去扫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树枝。自己手中的树枝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伸长,达到了她手臂的长度。不出一会,普普通通的树枝在她眼皮底子下幻化成了一柄长剑。 妈耶!阴阳家的术法已经达到了这种境地了吗? 苏夜幽大惊失色,短暂而已。她执起‘长剑’,兴奋得不得了。 “这样就舒服了!” 她还怕什么?管他六剑奴还是七剑奴,来一个砍一个,照样的来十个她也未必会害怕。正好,她许久未动手,正好痒痒着呢。 六剑奴也不是吃素的,她们一路跑后面六剑奴一路追。六剑奴根本没有要放过她们的意思,追着他们不放。 苏夜幽携着妗弱跃上屋檐,俯瞰着整座秦宫。她遥望秦宫,这里的风起云涌暗潮汹涌与她再无干系。 她想她带着妗弱跑不是办法,体力也会终有一时会耗尽干净的,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得通,宫里的侍卫会不会听她的话听见她的叫喊跑过来,只能试一试看看了。 妗弱看不懂苏夜幽为何此刻停下步伐,她咳嗽一声:“你要做什么?” “再不走,就真的跑不掉了!” 苏夜幽勾起唇瓣,张开嘴放声朝宫墙内外大喊。 “有刺客!来人,有刺客!” 没想到她这一声还是有效果的,效果还很显著。用不了多久,巡逻的侍卫听见她的叫喊寻声而来,朝她所在的屋顶赶过来。 六剑奴各种朝对方看了一眼,他们似心有灵犀,不需言语动口他们便明白各自的意思。他们不完成任务,牵扯下来,他们都活不成。 他们是为嬴政办事,而非罗网自身的安排。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别说他们六个人,包括整个罗网上下,都可能荡然无存。 一个小姑娘罢了,能有多大的手段?依她打斗的水准来看,或许有点厉害,却持续不会太久,内力紊乱,空有蛮力。 杀了她,难道还得牵动整个罗网吗?那岂不是要罗网颜面扫地? 苏夜幽望着一路而来的侍卫,想她终于可以摆脱这群跟屁虫了!一时间,她又开始得意忘形,失去了对敌人的警惕。 “小心!” 妗弱斜视瞥见眼角掠过白光,定神一看竟然是袖箭同六柄长剑一同朝苏夜幽站的方向袭来。看样子,他们是非要她的命不可了! 她不明白六剑奴动这么大的干戈只想取走一个小姑娘的性命,她也没空想太多,水袖一扬将长剑挡下。骤然,她深感痛切。 “妗弱!” 妗弱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还留着一个袖箭,看到漏网之鱼她习惯性的拔除随手一扔,这一举动连接而来双脚一软,手臂麻痹。 额头豆粒大的汗珠拼命的往下掉,伤口出传来致命的疼痛感。 这袖箭上面,是涂上剧毒了的吗? 苏夜幽看见妗弱有点不大对劲,心跟着悬起来。 她顾不得六剑奴又会对自己做什么,眼前的景色渐渐开始模糊。她晓得六剑奴要杀她,人家也没打算放过她,所以一直穷追不舍。 不论是那六柄剑还是十支袖箭,本来都该打在自己身上的。 她是不是又做错了? 她扶住妗弱,“侍卫也来了,我们安全了。” 妗弱原先就失血过多,现在又替她受了袖箭,连嘴唇的颜色也褪去了。妗弱动的力气也没有,暗恼自己太过大意。 她不敢把实情告诉苏夜幽让她担心,只能安慰她:“我没事。” 妗弱的眼皮沉重,没想到这毒居然这么霸道,她看不见苏夜幽的五官了。她睁大着双眼,不想将自己失明的事暴露出来。妗弱感觉自己的唇角滴下冰凉的液体,咸咸的,抿唇笑道:“我想休息一下。” “就休息一会,等我醒了,估摸就出去了。” “好。” 苏夜幽没有询问她,也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 她点了点头,向宫阙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