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怡已经二十二岁了。
她在江城辍学打工四年,终于攒够了用来赎身的十万彩礼钱。
工资打到卡里的那一刻,沈幼怡正在下班回去的路上。
夜色微凉,残月无光。
沈幼怡拿着手机,慢慢的蹲在街角,将脸埋在双膝中,哭的很开心。
“小烨,我终于攒够去见你的底气。”
“终于有勇气,嫁给你。”
沈幼怡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今天她很开心。
在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瓶老爸生前最爱喝的白酒,徒步走到江城的湖边。
湖岸的路灯黯淡,洒下的光也无精打采。
冷风吹乱了鬓角的发丝,哭红的眼眸任思念翻涌。
“爸,我有钱啦!”
“你就看着吧,我一定要嫁给他。”
沈幼怡将白酒倾洒在湖边,像是在祭奠。
今天她很开心,就破例允许酒鬼父亲,小酌一杯,一起欢庆。
回到家,沈幼怡将自己锁在出租屋里。
她拉上窗帘,也不开灯,任凭黑暗席卷,让孤独蔓延。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
把眼泪哭干,把被褥浸染。
四年以来,她每日起早贪黑,努力工作,从未懈怠。
赚到的工资,小部分用来交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抽出一部分寄回老家,供弟弟江暔读书。
江暔的大学学费一年四五千,父母不想出,她这个做姐姐的不想再让苦难降临在弟弟身上。
她努力工作,供江暔读书。
她把自己辍学的遗憾,全部寄托在江暔身上。
除此之外,沈幼怡还要寄钱回家,供奶奶的医药钱。
奶奶生了病,身体一直不好,恐怕坚持不了几年。
减去这些必要的开支,余下的收入,全部存起来,用作赎身的彩礼钱。
就这样。
四年如一日,苦尽又甘来。
沈幼怡将所有的委屈全部哭诉,可黑暗的屋子里无人听懂她的孤独。
她本该上大学的年纪,却辍学看清了人心。
她本该有一段两小无猜的恋情,到头来却孤独无依。
她本该……
她本该没有这么多的遗憾,无忧无虑,天真自在。
擦掉最后一滴眼泪,沈幼怡终于可以告别过去,拥抱未来。
她有钱啦。
打电话向江烨的妈妈李雯提亲,她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只想成为李雯的儿媳,江烨的贤妻。
李雯也很开心,便准备让沈幼怡和江烨相亲。
约定的那一天,沈幼怡知道江烨的癖好,特意穿上了jk制服。
可是。
她等了一天。
九点就到了约定的地点,从早等到晚,等到社畜下班,等到商场打烊,都没有等到江烨赴约。
沈幼怡失魂落魄,她被夜色嘲讽,被冷风推搡,跌跌撞撞,无助彷徨。
江烨去了京城。
为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叫楚沫涵。
人漂亮,学历高,家世好。
这差距,是沈幼怡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天堑鸿沟。
她甚至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外出打工都被奚落嘲讽。
她根本无法和楚沫涵站在同一个舞台,也没有勇气向江烨表白。
沈幼怡彻底绝望,她将赎身的彩礼钱封印在银行卡里,连同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一同沉寂。
这段恋情,沈幼怡彻底死心。
她回到出租屋里,再一次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悲鸣与哭啼。
却无人关心,更无人在意。
她哭了好久,哭得眼角发红,哭得沙哑干呕。
当清晨的光洒在窗帘上,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黎明。
沈幼怡失恋了,可日子还要过下去。
她得活着,也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力气,去为江烨祈祷和祝福。
也只有活下去,才对得起还在意自己的知己。
她做不了江烨的新娘,却仍然是他的兄弟。
……
靠江村,绿水环山。
王有德的儿子王小龙和江暔一般大,可脾气却非常差,好吃懒做,不去工作。
还和他的爹王有德一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王小龙去年在不良网站上一场豪赌,被骗了三十万。
借的钱全部输完,王小龙为了躲债,逃到了缅北,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的烂债。
上门讨债的人,一茬又一茬,令人厌烦。
王有德这泼皮无赖,要钱没有,烂命一条,自然不可能替儿子王小龙还债。
讨债的人没办法,只能将目光投向江暔。
王有德不值钱,可江暔却很“值钱”。
江暔今年刚大学毕业,品学兼优,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补贴家用。
他谈了一段感情,女友的家里也同意,订好了婚期。
他在一家公司里上班,被老板看中,升职加薪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本该有光明的未来,可直到那一天,厄运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奶奶病逝没人管,江暔请假回家操办丧礼,不知道该怎么将噩耗传给沈幼怡。
小时候。
奶奶很偏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对江暔宠溺,对沈幼怡却刻薄狠厉,动辄打骂,冷漠无情。
可沈幼怡,却对奶奶很尊敬,
江暔回家操办丧礼。
王有德在打麻将,守灵都没有心思。
王小龙销声匿迹,毫无消息。
妈妈知道噩耗后,却舍不得请假回家。
一天一百块的工钱,还要加上路费,不划算。
江暔的心很寒,丧礼他只能一个人操办。
爷爷中风痴呆,却无人看管。
王有德拿钱不办事,吞了奶奶的药费,拿了爷爷的养老钱去喝酒打牌。
老头子躺在摇椅里,浑浊的眼眸里,泪水清晰。
他似乎也知道老伴离世,可却无法动弹,又虚弱不堪。
屋子里笼罩着一种恶臭,夹杂着粪便与尿骚,被困在椅子上的灵魂,备受折磨。
江暔脸一沉,他工作之后,抽出一半以上的工资,给爷爷奶奶请护工。
可是护工呢?
户口被赶到哪里去了?
他的钱,又花在什么地方?!
王有德那王八蛋,辞了护工,吞了钱,转手喝酒打牌。
顶多抽空去看看,送一送饭,只要老东西没死,便根本不管。
久而久之,让两位无法自理的老人,一个病死在床,臭了三天。
一个躺在椅子上,被屎尿填满,也快撒手人寰。
江暔替中风的爷爷清理秽乱不堪的身体,压抑住无边的怒气。
他联系火葬场,准备把奶奶火化安葬。
江暔束手无策。
奶奶臭了三天,屋子里都是味道,也无法守灵,只能先火化下葬。
江暔替爷爷擦干身体,老头子呜呜咽咽,也断了气。
江暔崩溃了,他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一辆面包车开到院子里,江暔听到动静,擦了擦眼泪,还以为是灵车赶来。
可下车的,却是讨债的人。
他们戴着口罩,拿着砍刀,一上来二话不说,对江暔一阵猛砍。
江暔倒地不起,他的右腿……右腿没了,血流一地。
“再不还钱,就要了你的命!”
讨债的头目恶狠狠的警告一声,驱车逃离。
他们从王有德那里听说了,江暔买过了人身保险,意外受伤能赔不少钱。
这笔钱用来还债刚刚好。
面包车飞速离开,灵车迟迟的赶来。
江暔倒地不醒,被赶过来接尸的火葬场员工发现,先报警又送到医院。
可还是迟了一步,江暔的右腿没了,浑身上下都是伤,连脸也毁容了。
就算恢复后,也成了瘸腿的丑八怪。
江暔躺在医院里,不能自理。
他卡里攒的钱,在医疗费的压力下,也逐渐见底。
妈妈知道消息后,接了江暔回家。
医药费太贵了,撑不了多久。
王有德吓得跑的远远的,不敢回家。
在外面躲了一个月,等没了动静后,才跑回家,对江暔嘘寒问暖,试图骗走江暔卡里的钱。
江暔懒得搭理,他整个人,已经崩溃了。
因为腿断了,手指还受了伤,江暔的工作丢了。
老板对他的遭遇很同情,以个人的名义,资助了一笔。
可江暔没要,他现在拿到手里的钱,不安全。
不能便宜了王有德,也不能用来给王小龙还钱!
工作没了,婚姻与未来,也一片黑暗。
江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订婚的女友,不知道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想了许久,江暔还是选择了分手。
哪怕女友得知情况后,仍然不离不弃,可江暔却坚持分手。
他现在,已经成了废人,连自理都困难,又怎么能给女友幸福呢?
江暔彻底死心,他不敢将家里的变故告诉沈幼怡,也担心那群亡命徒缠上沈幼怡。
那天报案后,还在调查,案情已经有了进展,赔偿也在商谈。
可江暔,已经不想要答案了。
那天夜里,他从夜梦中惊醒,听到了王有德和妈妈的“谈心”。
夫妻俩准备背着他,将沈幼怡骗回家。
然后再将唯一的女儿,远嫁。
王有德还是惦记彩礼钱,还有觊觎沈幼怡积累多年的工资卡。
最主要的原因。
另一批讨债的人已经上门,家里的院墙上每天都有人来泼粪。
王有德被警告,被打,他怕了。
不拿出一笔钱还债,晚上打麻将走夜路都不安心。
可家里,没有钱。
江暔一毛不拔,不会动赔偿的钱,更不会给保险。
王有德走投无路,只能将心思惦记在沈幼怡的身上。
江暔默默的听了夫妻二人的谈话。
那一天,他彻夜未眠。
“姐……你不能再被……欺负了。”
江暔想通了,他要守护姐姐。
第二天醒来,他拄着拐杖,去奶奶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包快过期的老鼠药。
小时候家里老鼠多,沈幼怡不在的时候,江暔也帮奶奶去毒老鼠。
对于鼠药的剂量,江暔心中有数。
他保证,一家人走得不会轻松。
中午做饭时,趁着夫妻两人不留神,江暔拄着拐杖去厨房帮忙,在饭菜里做了手脚。
他要与生活同归于尽,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吃完了午饭,王有德酒喝多了,趴在桌子上。
妈妈去洗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江暔拄着拐,对女友说了一声晚安。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腹痛逐渐袭来。
在绝望之中,江暔逐渐没了声息。
姐姐,晚安。
大中午,阳光明媚。
院子里,安静得没了声音。
……
江城。
沈幼怡今年二十六岁了,村里的同龄人大多已经结婚,像她这样的也早就嫁为人妻,生了二胎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