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蔡菲菲起得很晚。昨天她新晒了被子,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雨,睡的格外舒服。 醒来后她又满心欢喜地躺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爬下床来。这时候另一侧小室中的吴晓已经走了,她满屋子转了转,其他人竟然也不在。 “诶——”她自言自语道,“这人都上哪儿去了?” 不过她向来心大,没人也便没人了,只觉有些无聊,又回去接着睡。睡醒之后,吴晓果然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她睡眼惺忪地问道。 吴晓道:“刚刚被程统领叫去了。” “程统领?程十七?!”蔡菲菲一下子跳将起来:“他叫你去干嘛!” “问了问我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吴晓答道。 蔡菲菲一听就懂了,这是在问穆从言。皇子殿下穆从言是个草包,这在行宫里已经是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他处处怀念母亲,总喜欢找些混过江湖的女子亲近——尤其是吴晓。 于是吴晓便成了这一批宫人中最红的一位,同时也让一些人眼红不已。所幸蔡菲菲虽然生性喧闹,倒也不争强好胜,只见她原来听得进自己说话,仿佛觅得了一位知音,故而庆幸不已,心里更与她十分亲近。 但只红了只一天,吴晓就因穿不惯宫中的水袖长裳,给穆从言敬酒的时候绊了一下,一时酒液四溅。溅起的杯中酒本被她压了些,不至于酿成惨剧,谁知那穆皇子不负草包盛名,吓得往下一缩—— 一杯上好的花雕,被那张尊贵的脸接了个一滴不落。 穆从言脸都黑了,当下就嚷嚷着要把吴晓逐出去。恰好孙破知道吴晓会武,也重点防着她生事,此时更觉省事,便一口答应了。 蔡菲菲对朋友掏心掏肺,几乎要把房间都搬给吴晓带出去。而吴晓性子淡漠,只道了谢,温和一笑,分毫未动,就施展轻功走了。 吴晓的轻功是门绝学,施展起来衣袂飘飘,不染尘埃。蔡菲菲叹为观止,觉得她倒不像是被赶出宫去,而是这行宫的主子,要出去看看江湖一样。 . 辰池索玛乔禾三人在村中休整了一夜,便出发了。他们走的时候,依旧被那些风烛残年的人暗暗盯紧了。这些人卑微渺小,像是微风中瑟瑟发抖的草一样。 辰池心里难受,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索玛向来面热心冷,也紧跟着她。反倒是乔禾,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搜刮出一大把碎银子,回身塞进一个老妇手中。 而后叮嘱道:“再有来往车辆,你们只管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载你们到哪个城池去。安下身。” 那老妇痴痴地握了握手掌,掉下了几块。周围老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乔禾不便多留,抱了个拳,催马去追辰池二人了。 再往前又走了小半日,是一段绕山的小路。这山上有山匪,辰台掌权时此处有驻兵把守。而此刻却是一马平川,一眼望去只有茫茫尘土。尘土里遥遥竖着一杆旗,只是那旗杆也不怎么直,直眉楞眼地露出一股草莽气质来。 辰池视而不见,催马往前。索玛乔禾紧跟其后。 走近了看,旗下还支着个小棚子,棚子里戳着两张椅子,椅子上仰着两个人。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见有人过来,脸色一敛,便蹦到道中间,横起兵器叫喊道:“买路钱!” 索玛不由笑道:“你们倒省事。我做山匪的时候,好歹还把二十个字说全了。” 乔禾侧眼看了看他,问道:“哪二十个字?” 索玛表情一凶:“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说的倒比那两个人加起来还有气势,真像个懂行的。而两人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只刚跋扈了几天,没见过大场面,闻此悚然一惊,对视了一眼。 辰池笑了一声。 小年轻们脸上火烧似的,怒发冲冠,却碍于索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玛一扬眉,笑骂道:“都知道我是前辈了,还在这挡道。” 辰池插话道:“索玛,我们上山头去看看。” 索玛眉头一皱,有些为难。辰池又道:“不必担心。临行前我答应二哥,事事必以自保为先。我既然敢上去,就有能耐活着下来。” 乔禾闻言眼色一亮,又多看了辰池好几眼。 于是索玛对那两个小年轻道:“去,通报你们当家的,就说我南医来了。” . 这些当山匪的,其实也算半个混江湖的。至少一双招子得够亮,不能惹到不该惹的人。 而“南医”,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江湖传闻里,南医是个南疆人,不会医术,倒是南疆那些毒玩的炉火纯青。尤其是他善于驭蛇,惹了他的人,无一不是被不知哪来的毒蛇一口咬死的。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南医身边的几个人,也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清歌散人、飘萍老丐、春秋剑。前两位是江湖里名声如雷贯耳的老前辈,而春秋剑师从清歌散人,出道以来交结广泛,数次与高人前辈交手,并无败绩,早早就威震武林。 听说就是春秋剑本人,把南医从南疆带到中原,又把他藏了起来。 所以匪寨大当家的刚认出了索玛,顿时便往他身后看去。却只见了一男一女,没一个像是传说中的春秋剑。只听索玛问道:“你在看什么?” 南医当然不是个当家的惹得起的,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当家说话也有底气:“我久仰南医与春秋剑大名,当然要看看。” 索玛道:“他没来。”说着又向辰池一点头:“不过他妹妹来了,在山道上差点被你们截了,要和你聊聊。” 辰池不通武艺,这是瞒不住的。大当家董山瞥了她一眼,顿时有些轻视之意。但他为人圆滑,只先瞪向旁边的两个小年轻,把他们一人踢了一脚,狠狠道:“早说了招子放亮点放亮点!有眼不识泰山!”又向辰池赔笑道:“姑娘勿怪,这两个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又向那两人吼道:“还不来请姑娘恕罪!” 两个小年轻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苦着脸在辰池面前跪下了,好一番告饶。辰池只等他们说完,他们却不敢停,最后还是乔禾插话道:“够了。” 辰池这才笑道:“你们截春秋剑的妹妹,倒也无妨。不过我记得这里原有官兵把守,怎么官兵才一撤,你们倒如此猖狂?” 董山赔笑道:“姑娘一看就是有出身的,自然不懂这些。辰台已经没啦,这人心惶惶的,对我们,才算是好时候。” 辰池闻言,冷笑一声。 而董山已然不耐烦,心里唾道:就仗着你哥哥的名气,你倒来作威作福扮清高。嘴上却笑道:“怎么?难道姑娘没有混过江湖?这手段,还不多的是!” 不料一旁乔禾忽然反驳道:“江湖上多的是侠义之士,没听过将自家国难当好事的。” 董山脸色一变,道:“承蒙兄弟抬举,我可没把自己当过辰台人。” 辰池挑眉笑道:“也难怪我听说,你和孙破有来往。” 董山脸色再度一变,最终惊骇道:“你怎么知道?!” 辰池避而不答,一边盯着董山,一边道:“辰欢腊月廿五城破。一月初八,穆国重兵行至此地休整。就在那时,孙破孤身上山与你密谈。二月初六,二当家暴病,三天后你对外宣告他自行了断。当天,山下设岗,来往人等都被你整理上报回辰欢行宫,无一例外——直到今天,被我打乱了。对不对,董大当家的?” 她信口说出董山数月经营的秘密,对他展颜一笑。而后者已经瞠目结舌,眼睛瞪的老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低语:“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又忽而嘶声叫道:“我、我杀了你!!” 说着抽刀便扑了过来,倒也有些分山裂海的架势。辰池眯眼看着它,躲都不躲。董山心中猛地一提,只等着辰池血溅三尺。不料他刀尖都挨到辰池头发了,却忽然侧里横过一把笛子,在他刀柄用力一磕,就将他的刀震飞了出去! 他整个人往前扑空,回头怒视,正见索玛收回笛子,摸了摸辰池的头:“唉,掉了几根头发。你可不要和你哥说,不然他怕是要打死我了。” 紧接着看见辰池又对自己一笑,道:“我怎么知道的?——看来你也还欠点火候。春秋剑春秋剑,一个诨号罢了。他还有个身份,是辰台的二皇子,你不知道么?” 又忽然厉色喝道:“董山!你身为辰台人,为祸乡里、勾结外敌!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