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北伐,宫里一片宁静。 这天姑姑告诉冯煦,“你在宁心宫里读书,并无名师指导,恐怕进展太慢,正好东宫为几位皇孙请了崔司徒家的人授业,我与越椒房和袁椒房都说好了,你与南阳公主过去,每日听半天的课。” 冯煦先前在雍州时,每每读书有了疑惑便问父亲和母亲,他们从来都十分耐心细致地解释。到了宁心宫后,她自然也会问姑姑,可姑姑从来都笑而不答,只道:“我的学识太浅,比不了你的父母,不能教你。” 时日久了,冯煦便不问了。也许姑姑学识果真比不了父母,毕竟他们出身不同,父亲做为嫡子,而母亲是乐浪名门王氏之女,从小应该受到更好的教导,而姑姑身为不受宠爱的庶女,读书少也很正常。但冯煦又觉得姑姑极有才智,只是她平日言谈尚不肯将话都说得明明白白,更不肯亲自教导自己读书了。 如今听说能跟着崔司徒家的人读书,冯煦很高兴。崔司徒名为崔浩,是清河崔氏的嫡系血脉,北地最有名的士族,文才出众,精通玄学,历经三帝,如今是皇帝身边最有名的谋臣,声名如日中天,《国书》便是他主持编撰的。崔浩的祖辈、母族、姻亲都是高门士族,这样门第出来的人,自然学问都很好。 况且又有南阳公主作伴儿。 南阳也高兴,越氏不认字,也从不教导她读书,皇帝宠女儿也只是会多赏赐她些东西,却从没给她专门延师教习。与冯煦在一起后,见她读书写字心生羡慕便有了向学之心,也识了几个字,今日得尝所愿,此时便过来问冯煦,“我们要带些什么?你帮我瞧一瞧,别少了东西让人笑话。” 其实冯煦也从没真正跟着先生读过书,但她想着,“也不外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至于用什么书,还要听先生的。且东宫离这边并不远,若是真少了什么只管派人来取就是,谁又能笑话。” 南阳就又拉着她道:“你学问好,如果先生问了我什么,我不知道,你一定悄悄要告诉我啊!” 冯煦就笑了起来,“原来你竟有害怕的时候?”南阳公主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对着皇帝也能撒个娇,她今日这般原是心里紧张了。 “我不是怕被你比下去嘛!”南阳就一跺脚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冯煦就又笑,“只是你不必担心,先生既然是崔家的人,一定知道宫里的南阳公主,岂又敢为难你?”其实自己和南阳只是跟着借读,且又是女子,先生恐怕理都不大理,南阳倒是杞人忧天了。 南阳从不会多想,只听冯煦的话就又放了心,“不错,要是先生敢为难我,我就去找太子哥哥,让他教训先生!”既然没了担心,她又重新喜笑颜开,“既然明日起就要按日子去读书,我们今天先好好玩一玩吧!” 其实读书也只半天,皇家子弟教养并不以文为主。冯煦就道:“明日下午我们再玩不迟,今日我们应该把自己学过的东西都理上一遍,明日先生若是问也有得答。” 南阳哪里学过什么?可她已经不着急了,又为自己想出了新理由,“若是先生问了,我就说如果我都会了,哪里又要来学呢?” 冯煦亦被她的话说服了,不由笑道:“你竟然不错,原是我多想了。” 虽说南阳公主有她的道理,但冯煦亦有自己的想法,待南阳走后,她便将自己到宫里之后读的书都从头翻阅一遍,找出过去读书时不懂之处,明日好问先生。 不想,先前读书时有许多不通的地方,此时回头再看,竟有不少已经懂了,半晌没找出几处可问的。冯煦便有些急,难不成自己忘记了?她又细细读来,果然并非自己不记得了,而是现在再看过去读过的,便觉得一点也不难。 再读下去,依旧有些不懂的,她也不似先前一般急着要记下问先生,只在心里思忖,难道姑姑不肯为自己解答却是要自己领悟? 一时将书又从头到尾翻了几遍,竟似又通了一些,可又说不分明。吃过晚饭,继续挑灯夜读,竟浑身忘却周遭,不知身在何处。 “女郎,该睡了,明日要去学堂,别起得晚了。” 冯煦抬头一看,正是阿郑叫她,再看一旁的伽罗,早已经靠着书架睡着了,不觉一笑,“我看得入迷了,倒忘记时辰了。” “方才宫里敲三更鼓,可女郎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 冯煦赶紧躺下,可她并没有像平日一样睡实,许多文字在脑子里徘徊,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了五更的锣鼓,赶紧翻身起来。 到了越椒房所居的西宫,南阳公主正在梳洗,见了冯煦便将帕子一扔,“好了,我们走吧!”说着急急就要出门。服侍的一个宫女连忙跟着跑出来,“公主头上的饰物还没有弄好呢!”说着正帮她系好,又一个宫女跑出来,“不吃早饭可不成,我给公主包了两个夹肉的烤饼!”将肉饼交给了跟随的从人。 一番混乱之后,冯煦与南阳公主一同出了门,拉着手快步到了东宫的学堂。不想,她们竟是第一个到的。 先生身着青色圆领汉袍,一把稀疏的长须,见了她们先上前行礼,“问南阳公主好,问冯女郎好。” 冯煦赶紧还礼,“先生好!”南阳见状也还了半礼,大家方才坐下,先生就笑问:“可读过书不曾?”及听了南阳公主认得几个字,便又笑道:“不错了,不错了。” 还未及问到冯煦,学堂里进来了四五个皇孙,先生便赶紧起身问好,请皇孙们坐下,就开始了授课。 最先讲的是一段孝经,冯煦从小就背熟的,听着先生逐句讲解便觉得无趣,只是不好说什么。忽然,南阳公主猛地靠到了她的身上,将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她睡着了,身子便一歪。 冯煦正要替她遮掩过去,不想南阳公主此时也醒了,疑惑地瞪大眼睛问了一声,“我这是在哪儿?” “哈哈!”旁边的那些少年们轰然大笑,“小姑姑,你睡得流口水了!” “谁流口水了?”南阳公主一抹嘴唇,才知道上了当,立即就跳了起来,“你们竟敢骗我!” 冯煦想去阻拦,却哪里拦得住?南阳公主像一匹没了笼头的马一下子窜了出去,一手捏着一个少年的耳朵高叫,“新成、小新成,你们两个坏小子,我告诉太子哥哥打你们!” 东宫的皇孙们除了太孙外还都没有封号,冯煦听到他们的消息也少,但亦知拓跋新成是太子的第二子,比太孙只小几个月,母亲就是如今在东宫掌事的袁椒房,自己与南阳来东宫读书正是因为姑姑与袁椒房打了招呼,而小新成是他的同母兄弟,两兄弟长得果然很像,都是一脸的调皮。 冯煦才要上前将南阳公主拉回来,却又有一个浓眉大眼、相貌憨厚的少年站出来向新成和小新成道:“小姑姑第一次来听课,原来不大习惯,不过迷了一下,哪里就睡着了,更不必说流口水了。再者明明你们两个刚刚也睡着了,还是我将你们叫醒的。” “原来刚刚你们也睡着了,还是子推将你们叫醒的!”南阳公主立即抓到了把柄,得意洋洋地道:“还想笑话我,其实大家都一样。” 新成和小新成被揭了底,就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嘴硬地道:“可我们知道是在学堂里,不像你睡得不知道在哪了!” “那也是因为我第一次到学堂,下一次我就知道了!” 冯煦在心里苦笑,赶紧瞧了瞧先生,见他早起身站到了一旁,根本没有管教的意思,只得上前叫了南阳道:“已经是《孝经》的最后一节了,我们还是继续听课吧。” 那个少年,应该是拓跋子推,他是太子的第三子,排行正在新成与小新成中间,也劝着另外两个,大家方才各自归坐。先生三言两语讲完了孝经,却指了冯煦问:“你可会背《孝经》?” 冯煦点了点头,便起身将孝经背了一遍。 南阳公主现在倒不困了,拍着手大声道:“煦儿,你好厉害!” 拓跋子推、拓跋小新成等几个少年也都满脸羡慕地望着她,“这么长的文章,竟然能全背下来,真了不起啊!” 拓跋新成却道:“这不算什么,父王就会背好多经史文章!还有太孙,他也会的!” 冯煦听了赶紧笑着回道:“我怎么能比得了太子和太孙呢。” 南阳却越过她上前指着新成的鼻子问:“你可会背什么?” 又是拓跋子推站出来分开他们,温和地一笑,“这篇《孝经》我已经背了几天,不知道能不能行,现在也试试吧,你们帮我看着书。” 拓跋子推其实还差得远着呢,就连第一段也没背下来,惹得新成和小新成笑得差点断了气,不过先生却很满意,再三道:“很好,很好。” 冯煦也觉得拓跋子推很好,不是他的书读得好,而是他人很厚道,不论对谁,都不愿意起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