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煦相信了传言。 宗爱曾挑唆皇帝打压太子一系,结果反被皇帝怨恨。他一直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再三被威胁杀头时就选择了铤而走险。 杀了皇帝之后,不论是拓跋濬还是拓跋翰继位,都不会容忍宗爱,因此他又杀掉了拓跋翰,立了拓跋余为帝。 固然宗爱是个恶人,但是冯煦觉得如此的结果皇帝才是始作俑者。 皇帝的暴虐早到了疯狂的程度,痛骂责打不算什么,杀人也是家常便饭。除了战场上的敌人,他还杀死了更多的人,包括他的儿子,他的妃嫔,他的亲戚,他的臣子,他的百姓。没有人不怕他,就是他最心爱的太孙也私下承认十分畏惧祖父。 何况,宗爱也是与宫里所有的奴仆们一样,是因为获罪而成为阉人的,他也许原本就与皇帝有着深仇大恨,再受到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打骂,他终于动了杀心。 总之,这又是一笔说不清的恩仇。 “如果皇帝对人和善一些,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也许吧,”拓跋濬虽然为祖父伤悲,可是他还是承认冯煦说的不错,“宗爱能杀祖父,正是因为那些内侍们都害怕祖父,却肯听从宗爱的吩咐。” 太极殿有上百名内侍,他们可能都被皇帝打过骂过,早就结为同盟了,“无怪皇帝、东平王和那些大臣们都能被宗爱杀掉。” “东平王叔,还有那些大臣们都以为宗爱不过一个宦官,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结果轻率地入宫,被早埋伏好的内侍们捆起来送到大殿杀了。” 冯煦看着面容更加削瘦,神情更加沉稳的拓跋濬,“你怎么能知道这些详情?” “我还知道的更多,”拓跋濬轻声说:“侍中薛提等就是坚持祖父的心意力推由我继位被杀死的,现在宫里宫外依旧有许多支持我的人。” “哦!”冯煦短暂地惊叫一声,“你难道想……” 拓跋濬点了点头,“我不会放弃。” “但是……” “别担心,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其实,你就做高阳王也很好。”冯煦宁愿拓跋濬平安,“新帝与先帝完全不同,他没什么志向,整日饮酒,纵情声色,又喜欢打猎;继位后十分大方,先帝葬礼之后发下的赏赐比从前都要多;还有新帝重新封了你做高阳王,觉得你年纪太小,依旧允许你住在东宫,总之你就安安心心做个藩王,等些时候主动请旨到外面,更是海阔天空。” 拓跋濬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离开平城,那样我就永远放弃了嫡皇孙的地位。” 冯煦虽不懂朝政,可是很显然,如果拓跋濬不肯离开平城,他就会面临着新帝的猜忌和宗爱的打击,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煦儿,别看你读了那么多书,可是却并不通于权谋,”拓跋濬微微笑了,“表面看我留在平城很危险,但是眼下却很平安。新皇帝为什么厚赐臣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先皇选中的储君,更不是按照长幼顺序登上的皇位,难以服众,所以他心里很虚,想用锦帛收买宫内外。这个时候,他不会先对我动手。” 冯煦思索了很久,原以为自己对朝局的分析很准确,但是现在才知道还是不如拓跋濬深入,“你是说新帝要动手也会先对付你的两位皇叔?” 拓跋濬点了点头,“两个活着的兄长在朝就是对他皇位最大的威胁。当然,我的那两位皇叔也不会甘心皇位被弟弟抢去,他们肯定也会有举动。” 冯煦还记得拓跋余成亲那天诸位皇子力谏拓跋焘封拓跋濬为王;太极殿上临淮王和广阳王在棺椁前挡住拓跋濬,自从太子过世,这些皇子们对皇位的渴求就再也压不住。哪怕东平王已经因此被杀,临淮王和广平王还不会放弃。还有,“你现在不肯躲避新帝和宗爱离开平城,其实与他们也是一样的。” “我与他们并不同,因为皇位本来是我的!”拓跋濬的声音还很低,但却透着完全不可移动的坚决,他看着冯煦惊恐的眼睛,“你不要害怕,我有办法自保。” 拓跋濬的自保方法就是韬光养晦,大家都觉得他还小,他今年的确也没有多大,比冯煦大上两岁,刚刚到了十三岁上,不大懂事是正常的。新帝既然让他继续住在东宫,那么他就在东宫关上门读书。 冯煦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他原本就是非常非常有主意的人,过去两人相处中,他固然对自己很好,但却一直占着主导——毕竟从生下来就是皇长孙,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行事风格。唯一能劝的就是:“你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与那些支持你的大臣们来往时,别被人知道了。” “你呀,还真聪明!”煦儿比自己还小呢,且她是个女子,原本见识不出内院,可是却能替自己打算,便是自己现在与外臣们有来往也猜到了,“不过,你不消多担心我,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平日少到东宫这边,等着我重新夺回皇位那天再来娶你!” “我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又有什么可躲避的?”还是拜拓跋濬正月里骑马闯进宁心宫,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孙心悦冯昭仪的侄女,姑姑也再不提将她嫁给别人。因此冯煦就说:“我们早说好了一起读书,可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现在岂不正好。” “你不怕我连累你?” “不怕,”冯煦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一汪清水,“你如果出了事,我宁愿陪着你。” “煦儿,我就知道自己看中的人没有错。” 冯煦被拓跋濬紧紧地抱在怀里,半晌她才挣扎出来,捂着脑袋说:“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乱了不怕,这里有梳子还有镜子,”拓跋濬笑着站了起来,脸上重新露出了许久没有的明朗笑意,“我也可以帮你梳头!” “我才不要呢!”冯煦才不信拓跋濬,“你哪里会梳头?” “我可以学呀,以后你的头发就由我来帮忙梳了。”说着让人送来了镜子和梳子,又说:“以后这面镜子就摆在这里吧,你用就方便了。” “用过之后镜子还是拿出去吧,书房里摆着一面镜子怎么看都有些怪。”冯煦坐在镜前,解开头发,“咦,你别乱动,赶紧把梳子还给我!” 拓跋濬哪里肯,笑嘻嘻地道:“我来帮你梳。”抢过梳子帮冯煦将头发轻轻地梳得通顺光滑。 “现在给我吧,”长长的头发并不容易梳起来,冯煦再信不过拓跋濬,拿过梳子分出一缕头发盘起来。 一侧的头发梳好了,拓跋濬就又抢了梳子,“我学会了,我来!” 结果,他粗手粗脚的,将冯煦的头发都揪得疼了也没梳成。 “快还给我梳子!”冯煦瞪起了眼睛。 拓跋濬高举着梳子不肯还,“你的头发只梳了半面,这样更好看!” 两人闹了起来,没一会儿,冯煦梳好一半的头发又乱了,她严肃地看着拓跋濬,“以后你不许再动手动脚了!”看他根本听不进的样子,冯煦便苦口婆心地劝,“你看,为了头发,我们耽误了多少时间,本来可以读许多书的!” “哈哈!”拓跋濬大笑了起来,一双大手继续在冯煦的头上揉啊揉的,“傻傻的煦儿,你还什么也不懂呢!” “虽然我没有你那样懂得权谋,可是我才不傻呢!”冯煦气愤地说着,突然想起姑姑也曾经说过自己傻,难道自己真的傻?便呆在当地。 拓跋濬突然不笑了,“若是没有这么多事,我们就成亲了。” 鲜卑人并没有汉人为父母守孝三年不能成亲的说法,可是祖父刚刚驾崩,叔父在宗爱的扶持下篡权登上皇位,整个平城人心惶惶,暗潮汹涌,南边有宋国虎视眈眈,北边有柔然大军压境,自己正要借此时机重新夺回帝位,自然不是娶妻的合适时机。 拓跋余根本没有帝王的才能,为了收买后妃、大臣、宫女及宦官们,即位不到一个月,就将国库挥霍一空。现在他每日饮酒出猎,随意出入皇宫京城游玩,根本不过问国家大事,边境连失数城,告急书信频频传来,他却不肯出兵救助,百姓愤恨一天天深重,总有爆发的时候。 而宗爱身居高位,总揽了所有事务,专权跋扈,对大臣们随意传唤,不知招到了多少怨恨。如今朝野内外流言四起,他绝不会长久。 拓跋濬放下冯煦,看着她重新将头发梳好,郑重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等着我,时间不会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