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无人之际,她无须对任何人掩饰,她只想好好保留这份本真,仅剩的属于她自己的本真。
她坐到梳妆镜前。
她已经多日不曾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坐在镜子前,认真的看一下镜中的自己。
二奶奶害怕,看到的是自己满腹心事的沧桑容颜。
她害怕,从自己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份苦。
相由心生,她心中早已是沧海桑田,千疮百孔。而这张脸,还能像往昔那样,笑对春风吗?
今天,二奶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悲伤、哭泣,也变得无神起来。
就是这双眼睛,看到了她不想看到的一切,从此给那颗心上了枷锁。
假如回到当初,二奶奶是不是宁愿就在家里待着,不跟随二爷出去?不跟随着他,是不是就看不到自己心爱的人走进那间酒肆,去与另外一个女人相拥?
二奶奶甚至开始恨自己这双眼睛。
她甚至恨自己,恨自己的贪心,恨自己贪婪。
或许,有二爷的爱已经足够,又何故去因为自己眼睛看到的而黯然神伤呢?
二奶奶想要自己去明白这样的道理,她让自己的心去接受这样的现实。
可是啊。
这世上就是有她这样的贪婪的痴情人,她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度过了今日,但度不过余生的日日夜夜。
这余生的日子,可是还长着的吧。难道她就任凭自己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任由心中的春天,任由心中的那抹微红,一点点暗淡下去,暗淡下去,直至烟消云散吗?
二奶奶骗不了自己,她清楚,她自己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心,臣服于此,安心于此。
她作罢了。
二奶奶扬起手来,从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中,拔出一根白发来。那是一根刺眼的白发,夹杂在如云秀发中那么的不协调。
曼妙年华,何事竟惹得白了头?二奶奶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着。
她欲哭无泪。
重山出外买脂粉还没回来,二爷早早起身到制坯房忙活去了。
最近,房家的瓷器销量异常的好,二爷和四爷又像忙着制作鸳鸯转香壶那段时间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在制坯房做事一做就是一天。
二奶奶走出屋子,走出房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
她急急的按照上次跟随二爷的路线走,她要走到她看到的那个女人红酒肆那边去。
她想亲眼见一下那个酒肆中,让二爷身心牵挂着的女人。
当时的路,二奶奶因为神情恍惚越走越远,直到走进让她受辱的胡同。
但这些天来,二奶奶在心中无数次的回想过那天走过的路,她早已在心中记下了,她不会再走错,更不会像上次一样精神恍惚迷失自己。
她现在,已不再惧怕什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种勇敢,完全在她内心里,占据了上风。
女儿红酒肆今天竟然没有开张。
二奶奶走到紧闭着的酒肆大门前,朝里面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手轻轻拍打着大门,一声又一声,声音低缓但有力。
此时,云姑娘正在酒肆的内间,她躺在床上,同样有气无力。
她在心里思念着二爷。
二爷已有多日不曾到酒肆来,她也多日不曾见到他了。
心中的思念像刀,一刀刀都在剜刻着她的心。
除了等,除了忍,云儿已做不了其它。
但这种等待,也是有限度的。云儿直把自己等到有气无力,连酒肆的门也不想开张了。
突然,躺在床上的云儿听到,有人在拍打大门,声音低缓但持续有力。
似乎除了二爷,没有人如此拍门了。那些酒客们只会猛捶猛打一番,见云姑娘没有来开门,便早已失去耐心走开去。
不会有人这样有耐心的一直拍门。
云儿立即来了精神,她起身坐起来,甚至都顾不得去整理一下凌乱的发髻,就奔跑着跑向酒肆大门。
门开,传来的就是云儿轻轻的低唤:“二爷,你......”
云儿抬头细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二爷,而是一个气容不凡的女子,正微笑的看着她。
二奶奶早已听到了那声低唤,她微笑着问开门人:“姑娘,有酒吗?”
云儿开酒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美丽女子过来买酒。
今天,假如换做是个男人,她一定会说:“没有。”
但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容貌和姿态看起来都极其不凡的女人,来向她买酒,她轻声回道:“屋里有,请进来。”
因为,云儿也是好酒之人。
她也许说不清楚男人好酒是为了什么。
男人好酒,或许为了愉悦自己酣畅淋漓,或许为了知己把酒言欢,或许单纯追求酒精带来的快感,不一等等。
但女人喝酒,大抵都不是因为这些。
酒,是女人伤心时,痛苦时,寂寞时,最好的慰藉。
这或许不是一个爱酒的人,但一定是个寂寞的人。
云儿开门将二奶奶迎进屋子。
“要多少?酒有的是。”云儿豪爽的说。
“先倒一碗。”二奶奶笑着说道。
云儿扭头看了她一下,感觉到二奶奶不是在说笑,就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瓷碗来。
“这个可是合适?还是换个小点的。”云儿问道。
“正合适。”二奶奶笑着说道。
云儿掂起酒壶,将那碗酒盛满了,递给二奶奶。
二奶奶接住了酒碗,她看着云儿笑问道:“如此美酒,独饮岂不是没有兴致?姑娘可否愿意陪我喝一杯?”
云儿笑了,不置可否。她走到酒案边,拿起一个瓷碗来,也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
云儿端起酒碗,朝二奶奶笑笑,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