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河以西,皇城以南,正是钦天监的地界儿。
往日这个时候,司书们都正各司其职地编纂天象历法、观察天文地动、看律历卜筮。
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乱子,个个都滞在了浑天仪前,余晖借着露空的穹顶打在众人的脸上,皆是肉眼可见的慌乱。
春官正搓手顿脚地来回转悠,嘴里嘟嘟囔囔的,嘴上像是撩了火炮:“这可如何是好啊,先是监正告老乞归,举家迁故土,这大祭司又无故留一密信入世,不知行踪......”
钦天监明面上的官首是监正,可谁人不知这一席之地的地位至高者是历代姜家的祭司,只是姜家之人向来不甚入世,也不轻易占卜,故此鲜少现于人前。
可纵然这人密居于后苑不与他们往来,好歹也是一定海神针,定得住这宿夕的星辰之变,若是空留他们,才薄力疏的,恐测不精。
若不巧,赶上陛下心念一动,偏要他们测个一座皆惊的大事,依他们的微末之术,恐难以招架啊!
夏官看着他这束手无策得如火烤黑臀一致,也不由颔首:“是啊,且不提陛下日后提拔谁任这监正一职,单说这大祭司,杳无归期,不知会否生出什么动荡啊!”
自监正因上次太和殿上陛下肆改祭文,公开降罪祖宗一事后,生了好大一场病,不待病状好转便马不停蹄地致仕后,监正一职彻底空缺。
照规矩,下一任监正合该由他们这春夏秋冬四位属官之一补上的,可监正走得匆忙,忘却了这事儿。
他们四人对此位虎视眈眈的,虽太和殿一幕仍历历在目,可谁会嫌擢升啊。
秋官只觉时日尚早,他们二人过于杞人忧天了,事不关己地道:“你们就是瞎操心,陛下日理万机,怎会闲来无事奔到咱这偏僻的地界儿,为今之计,就该云淡风轻,吃睡如常。”
左右,他对这升官一事不甚在意。
冬官自恃卓尔不群,他本就是四官中年纪最大,多有阅历的,对这监正一位尤为眈眈,早将其视为自己的囊中物,端的一副监正作态,气定神闲地捋着灰白胡子。
“呵,亏你们为官多年,即便陛下来了,又何以仓惶至此,咱们话术不就那几种,全看陛下想听什么...”
就在他大言不惭地吹嘘着欺君罔上之词时,未曾注意到别人正齐齐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后,满堂都是大事不妙的神情。
夕阳将落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洒落在门户前,照得来人一袭明黄龙袍愈发神秘莫测,因是逆着光,他们看不清来人的颜色,只觉浑身泛寒,如坠冰窖。
“哦?那若猜错了陛下的心思呢?”褚肆好整以暇的语气,恍若只是个跟着话桑麻的闲人,全无动怒之意。
冬官自作聪明得未扭过脸,许是觉得底下人配不得,仍在高谈阔论:
“这有何难?那便说天不遂人意时,则成事在人,天象皆是死的,唯人是活的,世间万物都是此理,哪有一成不变之事。”
这作死的谗言,褚肆当堂气笑了,郭茂见陛下不悦,拂尘一挥,严声呵斥:“大胆!陛下驾到,尔等胆敢妄论天象历法!”
郭茂身体残缺,虽是太监身,音嗓却不似寻常太监那边尖锐如女,更为高亢、厚重,铿锵有力,他话一出,钦天监众人立时腿股打颤地跪倒了一地: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现身时,他们徒觉悔恨不已,好端端地提及陛下作何,这说陛下陛下就到了,言出法随之理有这么灵验吗?
他人还好,唯冬官一人仍是头脑懵得厉害,扭头撞见了那刺眼森严的黄后失了力道,跪跌在敲之锵然的墁地上,好不狼狈。
方才,方才,他竟当着陛下的面大言不惭,这...莫非今日便是他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