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煞门,萦绕在江湖每个人头顶的一片乌云。 八年之间,笼络尽杀手无数,潜伏于江湖每个角落。 “金钱可以买命”——是他们的唯一信条。命无贵贱,命无长短,只有价格之分。 以武功强弱将门下杀手分为金、银、铜、铁四个字号,金字杀手鲜有败绩,向来只存四人;银六,铜八,铁十;出手狠厉,袭人于暗,防不胜防。 再贵的杀手,也有可能任务失败,葬于他手。而若想万无一失将某人置于死地,就连号称无所不知的未尽司也只能报出这两个名字: 白阎王与夜修罗。 ——鬼煞门独立于“金银铜铁”外的两大顶尖杀手。若无“白”“夜”,鬼煞难立。 白阎王只在白天杀人,夜修罗只在晚上杀人; 白阎王酷爱各种死法,夜修罗只一刀毙命; 没有人知道白阎王的性别与长相,因为他会杀尽所有见过他哪怕一根头发的人。 夜修罗的相貌却不是秘密,因为他只杀那个要杀的人。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出手绝无活口—— 而倘若要问江湖中最坦坦荡荡的杀手是谁,绝不会有人更赞同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们杀人之前,必先知会对方,让其做好充分准备;而后正面对决,丝毫不占便宜,却能杀人于顷刻之间。 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 今夜,他来了。 * 众人都在开锁回房,独独老八舌去了茅厕。但见黑魆魆的柴院中亮起一丝火光,他好奇地走过去,那个正在烧东西的男人一瞬窜出,而他在灰烬中捡起了这样一张残缺的白纸: 敬告……今夜子时,取君性命。 落款:夜修罗。 火烧去了那个要被杀之人的姓名,顿时引起客栈内一片恐慌,人人自危。大家倾巢而出,一窝蜂挤在客栈大堂,以便夜修罗到来时可以相互照应。 在场近百众,当数白满川与敖霜武功最高,二人被挤在中心哭笑不得。沈清酒好不容易才将宋莳萝拉到身边,不至于在人群中走散,而宋莳萝张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瞧,头一次觉得这么好玩儿。 “哥哥,他们为什么都怕夜修罗呀?” “因为夜修罗就像是阎王爷,被他盯上的人必死无疑。那张取命帖上假使是你的名字,就连我也护不了你。” “啊!那他要杀的人如果真是我,我……我怎么办呀?” 沈清酒揉揉她的脑袋,笑道:“真要是这样,哥哥替你去死。” 宋莳萝连忙将他抱住,头摇得像拨浪鼓。老八舌护着骨折的右手一路朝白满川挤过去,不防被宋莳萝叫住,小姑娘还在生气,哼道:“哎,别过去啦,我表哥都快被你们压扁了!” 她低下头嘟囔,就连自己都还没摸到他的边呢。 老八舌满脸愁苦,边挤便道:“大小姐哎!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晓得江湖险恶。伯伯我仗义执言几十年,难免结了些冤家仇家,保不齐哪个挨千刀的突然就发个横财,雇夜修罗来要我这条老命。在这里你有大名鼎鼎的哥哥护着,回到家有你们一整个太傅阁的武师,哪像咱们,只能自求多福呀!” 说着说着,凭借惊人的毅力,老八舌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白满川的保护圈,满足地坐下屁股来。沈清酒与白满川之间只相距三四米远,却好似隔了无数座高山险川,颇为无奈。 宋莳萝痴迷地眺望着白满川,他拔群风姿时而近在眼前,时而飞到天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拉住沈清酒的衣袖,痴痴问道:“哥哥,我怎样才能嫁给表哥呀?” 沈清酒一惊。 宋莳萝又问道:“到底怎样才能跟他在一起呀?” 他摆正了脸色,认真回答她: “如果他不爱你,你俩倒有几分可能在一起;但他若是爱你,他就绝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不懂。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沈清酒目光温柔看着她: “你认识林崖吗?” “他是谁?” “如果你不认识林崖,那你也不会认识白满川。既然你从来没有了解过白满川——我的傻妹子,你又如何有法子得到他的心呢?” “那个林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林崖……还活着吗?这世上,他或许只在一处地方活着了。” “哪里?他在哪里?” “一个,他或许不怎么爱的人心里。” 宋莳萝听得云里雾里,只依稀感觉哥哥的回答否认了二人之间的可能,白满川还是离自己那样远。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挣脱沈清酒的手臂,瞬间便被人挤了出去。 哎哟一声,滚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揉揉泪水仰头望去,那人也正好垂眼看她,宋莳萝忽然就不叫了,一颗心咚咚咚地跳。 这男人——长得还怪好看的。正是那个几番冷眼相对的“碧玉扳指”。 她从他怀里扭旋出来,“你占我便宜!” 那人索性背过身去,连看也不看她。没多久,一只粉粉小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衣袖,他听到她说:“我害怕,你陪我说说话。” “我叫宋莳萝,你叫什么?” 他闭上眼,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才开口:“顾延之。” 宋莳萝欣喜于他的回应,连忙又道:“你怕不怕夜修罗?” 顾延之不说话。 “他很凶恶的,听说谁要是被他看上一眼就会死掉。” 顾延之缓缓睁目,像看傻子一样盯住她。宋莳萝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指着他叫道:“对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好冷,好吓人!” 她一本正经:“你觉得夜修罗要杀的人会是我吗?” “……” “我爹好有名的,他是太傅阁的阁主宋择,三大世家之首。虽然大家都很敬重他,但是……但是……他有时候很不近人情,比如不让我学武功,不许我一个人出门玩。我觉得他的仇家一定有很多,他们杀不了他,会不会就来找我报仇?” “你想多了。” “那你说,他会杀我哥哥吗?”她越过人群指向沈清酒,“就是那个人,长得很风流的。” “不是他。” “那……会是我白表哥吗?中间穿靛青长袍的那个很英俊的男人!” “不是。” 宋莳萝的手指移向白满川身旁的敖霜,顾延之的眼神陡然变得像刀一样锐利。 她还未问出,大堂里侧忽然有个秃头男人倒了下去,一刀割喉,鲜血溅满了墙壁。人们大声尖叫,潮水一般退到大门前。 老八舌吓得手抖不停,颤声道:“死的是飞……飞鹰帮的副帮主……” 飞鹰帮与云晖堂并列关西五大帮会之首,副帮主赵胜乃江湖名人榜中排名相当靠前的高手,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刀毙命,不可不谓之恐怖。 他会是夜修罗要杀的唯一一人,还是其中之一呢? “操……操|你妈的夜修罗!有种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杀人!” “就是!就是!” “夜修罗生儿子没屁|眼儿!” “个赤鬼佬,诅咒你祖宗十八代都下地狱!生儿为奴,生女为娼,不得好死!” “狗|日的夜修罗,屎堆里爬出来的一只蛆虫……” 顾延之冷眼听着,不置一语。宋莳萝时而惊叹,时而嫌恶,凑到他耳边道:“你怎么不骂夜修罗?你是不是不会骂人啊?他们骂得好起劲,我也想骂骂他了。” 她认真憋了半天,挥起小拳,低吼道:“夜修罗,诅咒你娶个老婆是母夜叉,天天晚上不让你上炕!叫你吓唬我,哼……” 顾延之很难得地抽动了嘴角。 那些人骂得越来越肮脏下流,沈清酒终于忍不住,问道:“诸位与那夜修罗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祸不及家人,言不失礼数,此处尚有妇孺,还请诸位注意言辞,莫要辱骂妇人,教坏了孩童。” 话音刚落,楼梯口又一人轰然倒下,一刀殒命! 人们尖叫着纷纷乱窜,客栈里彻底乱了套。老八舌脚底发软,顾不得手还伤着,扑身上前紧抱住白满川的大腿,无论如何也不撒手。众人这才发现,原先坐在白满川身旁的敖霜已经人间蒸发。 而宋莳萝一回头,恰见顾延之踏窗而出,便好奇着跟了过去。 * 血月高照十里翠林,阴风阵阵,木枝森森。 敖霜接连杀了两人,才得以在客栈乱作一团时趁机溜走。他弃了马驹,决定从十里翠林绕路逃出,却还未走出百步,便被顾延之半路截下。 月色中,他执刀侧影如鬼如魅。敖霜不由得连连后退,似被死亡一瞬攫住了喉咙。 “敖子炎雇你来杀我的?” “是!” 他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是有权利知道一切的,所以顾延之并没有隐瞒。 敖霜仰天一笑!果真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同姓师弟,为了寒冰派的掌门之位,竟不惜花费重金去雇佣鬼煞门的第一杀手来要自己的命。 他叹了又叹。 “寒冰派已跌至五大剑派之末,师父为了大局着想,方才传位于我,将他赶出师门。寒冰派若是落到他敖子炎的手里,凭他的为人处事,恐怕不出三年便沦为江湖末流了!苍山论武在即,他竟然要与我自相残杀……寒冰派毁了,毁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向顾延之厮杀过去!先使出数招冰砂狂剑,顾延之皆未出刀,只一味躲避。敖霜窥到机会,全力向他胁下打出一记寒冰绵掌,掌风虎虎,恍有雷劈之势!却蓦然停在半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满顾延之侧脸。 顾延之的刀从下往上,自他肚脐插|入,从喉头刺出,似是随意念一瞬将他贯穿。 一刀毙命,利落如神。 ——抽刀,敖霜僵硬坠地。 乌黑潮湿的草丛里,宋莳萝惊得双手捂住嘴巴。他的刀挥出那刻似璀璨流星一闪而过,收刀时则仿佛是从地狱岩浆中拔出一柄滚烫的火刃,残忍地滴着黑血。 她几乎就要晕过去。 敖子炎从十里翠林外急步赶来,只看见敖霜一具四肢扭曲的尸体,而顾延之站在十米之外,正迎着冰冷月光擦拭刀上的血迹。 他嘴上细长的八字胡在拼命抽动,怒气冲冲向顾延之质问:“为什么没有留活口!他还没写让位书,你要我如何名正言顺坐上掌门之位!” 顾延之淡淡回道:“我只会杀人,不懂得留活口。你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他的人头留给你来割罢。” 敖子炎恨恨捶地,拣起敖霜掉落的剑,便向那尸体的脖子割去。月光那么亮,宋莳萝看得清清楚楚,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一下便惊动了敖子炎! “什么人!” 他迅猛扑出,宋莳萝被逼到一棵大树前,害怕得跌坐在地。 割断敖霜喉咙的剑滴着血,一尺尺伸到她眼前。宋莳萝抽泣着往后缩去,却退无可退。 敖子炎举起剑来,却听顾延之冷冷说道:“她爹是太傅阁阁主,你最好三思而行。” 他冷哼一声:“我的秘密都被她看见了。她若不死,我就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没人会知道是我杀了她,一个人只有死掉才是最安全的。是吗,小姑娘?” 敖子炎咧开了嘴,一剑刺进宋莳萝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