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杰突然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包围,这种孤独感来自对吴豫的感同身受,吴豫一定很孤独,当他在孤独的时候,如果有个张乐乐陪著他,对他好,会不会能稍微抚慰一下他的孤独?
太阳灼烤大地。
张乐乐和吴豫认识,是在他们出狱去云南的第二年。吴豫跟随魏东山,开始经商,他并没有太灵活的经商天分,又不擅长言语,魏东山便安排了张乐乐来帮他。
导航的目的地是一处正在热火朝天修建的建筑工地。
张乐乐很乖巧,高高的个,和许多云南女孩儿一样,温柔如水,开朗得如同滇西高原上的阳光、蓝天和白云。那几年计算机发展得很迅速,做账做交易都能在计算机上实现,张乐乐年纪轻,学东西快,没过多久,就成为吴豫的助力。
导航提示目的地快到了。
张乐乐总是耐心的教吴豫,总是不厌其烦的解决吴豫没有处理好的事,魏东山看在眼裡,乐在心裡,也只有张乐乐这样细心的人,能照顾吴豫这块大石头。
周佳佳“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说的魏东山,还是吴豫。
吴豫一开始,似乎没想过和张乐乐交往,他对人还是那麽冷,那麽远,直到有一天,吴豫和魏东山的一帮小弟豪饮之后,醉倒街头,张乐乐一伸手,便扶住了他,她几乎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和她倒了下去,她抱住了他,感觉心满意足。
郭伟杰缓缓道:“想必现在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打打杀杀。”
从那以后,张乐乐便上门为他洗衣服做饭,公司里的小弟们会给张乐乐开玩笑,叫二嫂。在魏东山鼎盛时期,边境上来往的人,都叫他魏哥,而吴豫作为魏东山的过命兄弟,自然也排行老二。
他顿了一顿,调低收音机,收音机里放著李宗盛的歌,歌声沧桑而深沉。
魏东山有时候会借著酒意,问吴豫啊,你什麽时候娶张乐乐过门啊?
郭伟杰道:“岁数也不小了……”
吴豫只是嘿嘿的憨笑,谁也没注意,张乐乐的手从饭桌子底下已经牵住了吴豫,吴豫缩回了两次,后来也就不缩了,人前人后,任张乐乐牵著,只要她高兴。
“落叶归根,岁数也不小了。”周佳佳看著导航。
吴豫和张乐乐相处的这些年生,他有时候把张乐乐当依赖,有时候又把张乐乐当亲人,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对张乐乐的感觉。
郭伟杰道:“是的。”
可是,张乐乐明白。
周佳佳道:“回滨海了?”
她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她却能读到吴豫的灵魂,她觉得吴豫和魏东山之流,绝对不是一类的人。
郭伟杰道:“三年前,魏东山回滨海了。”
吴豫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些张乐乐连名字都看不懂的书。
周佳佳问:“现在魏东山在哪?”
他虽然不擅长言辞,可是却具有锐利、独到的眼光,他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郭伟杰合上资料,他遥遥而想,这人多半便是当年踢死嫌疑人的吴豫。他内心有几分惋惜,魏东山真是死性不改,蹲过刑狱,遇事还这般火爆,动辄便与人大打出手,动不动就要抢地盘,多半也不是做什麽正经生意,吴豫跟著魏东山这样的人,能活出个什麽样?
吴豫的内敛、深沉、睿智,对张乐乐产生了无尽的吸引力。
魏东山被救回来的时候只有半条命,修养了很久才回复,而他那身手了得的小弟,后来离他而去。
直到魏东山深陷老缅帮的围攻时,吴豫独自一人双拳将魏东山救了回来。张乐乐认定,这是个讲义气的男人。
澜沧江本乃湄公河上游在中国境内河段的名称,澜沧澜沧,藏语拉楚,意思为“獐子河”。这一水流域从来就多故事。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配上吴豫。她只想陪著他,陪著他在大理洱海边吹吹风,陪著他走一遍茶马古道最漂亮的一段,陪著他去看看玉龙雪山,陪著他被高原的阳光晒黑脸上的皮肤,然后咧著白白的牙齿,相互笑。
当时魏东山有一小弟,拳脚了得,其情状如常山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救主,若非此人出手,魏东山早就大卸八块扔进了澜沧江喂鱼。
张乐乐总是没心没肺的笑,可是当她不笑了,她看著吴豫,眸子里却有著深不见底的忧伤。这种忧伤源自于何处,她自己心裡不清楚。
魏东山生意本来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利欲熏心,想在缅甸地盘上蚕食对方利益,因此而被老缅帮抵制,纠纷产生后,两家也不找当地的邦政府说理,直接就江湖事儿江湖办,魏东山和老缅帮大打出手,伤了元气,节节败退,老缅帮放出话来,要弄死魏东山。
吴豫离开的时候,把三年的积蓄打到了张乐乐的账户上,当时大伙起鬨,说吴豫这石头疙瘩终于想明白,主动上缴家当就是要和人家一起过日子了呗。
郭伟杰取出文件袋裡的资料,上面写著魏东山的情况。资料是从云南省国家安全厅调取出来的,根据工作掌握的情况,魏东山出狱后活跃于边境地区,在云南与缅甸之间从事些贸易活动,时而贩翡翠,时而贩石材,时而做物流,由于与缅甸方面对华不友好人士来往密切,一度曾被云南省国家安全厅纳入了关注视线,在关注了魏东山许多时间后,发现魏东山和一帮缅甸人混在一起,主要是为了挣钱,偶尔发发牢骚,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曾被司法打击过,蹲过监的人,要让他继续对政府感恩戴德,很难。久而久之,魏东山也就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谁曾想,几天后,吴豫就不辞而别。
周佳佳一乐,车速也放缓,二人心情变好。她偷偷看了一眼郭伟杰,这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阳光、开朗、上进、有事业心,特别爱笑,颜值虽不惊艳,却很是耐看。
吴豫去了哪儿?
郭伟杰伸了伸懒腰,打开车载收音机放歌,顺手按下周佳佳方向盘旁边的雨刮器开关,他跟著收音机哼歌,对著摇摆的雨刮器喊:“前面的朋友,挥舞你们的双手。”
他像风一样,像谜一样,没人知道他要干什麽,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周佳佳一愣,随即被逗乐,咯咯笑起来。女司机新手开车,有时候转弯打转向提示灯,会碰到雨刮器。
郭伟杰想,吴豫对张乐乐,是不是只有感激?他不辞而别,这个像高原阳光般的张乐乐,该有多伤心?
郭伟杰道:“那就是转弯的时候,你看她车子的雨刮器会不会刮起来!”
这些年,吴豫在找什麽?他知道不知道,有个女孩儿在找他?
周佳佳道:“如何?”
郭伟杰看著魏东山的纹身发神,魏东山已经快要穿好了衣服。
郭伟杰苦笑道:“你可知如何判断一个女司机车技好与不好?”
郭伟杰道:“我能拍两张你纹身的图片吗?”
周佳佳看他一眼:“你是说我车技好?”
魏东山道:“拍吧,你记得给我脸上整个马赛克啊。”
周佳佳一脚油门猛踩,方向盘一打,车辆如箭猛射,郭伟杰只觉一阵推背感,他刚喝了口水,差点喷了出去。
滨海国家安全局局长办公室内,胡夏峰打开电脑,滑动滑鼠查看郭伟杰传过来的图片。
郭伟杰笑道:“啧啧,佳姐的车技没话说,人家别的部门那些女司机能和咱们佳姐比吗?”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对电话那头道:“你查吧。”
周佳佳一翻白眼:“太不绅士了,你看人家别的部门。”
技术部门的干警随即将纹身图片录入国安局资料库,进行全方位比对。
郭伟杰道:“女士开车咋就不行了?组织里都是同志,一律平等。”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筛出了两个人。
周佳佳道:“哪儿有要女士开车的道理?”
其中一个,叫付海。
郭伟杰奇道:“咋了?”
郭伟杰迅速反应:“大钟,交给你去办。”
周佳佳发动车辆,道:“这出门的风气是不是该改一改?”
大钟拿著地址资料,很快就出发去找人。对胡夏峰来说,手底下的年轻人都很能干,响应很快,能打胜仗,这是非常过硬的作风。
二人走回车裡,郭伟杰把车钥匙递给周佳佳。
大钟驱车离开滨海,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他带著另外一位年轻干警,在夜幕与霓虹下穿梭,最后在一处老平房的面前驻足,核对牆壁上的门牌号。
郭伟杰道:“啧啧,手可真重,当心一拳打死了我,你也要负责……”
大钟敲敲门,半晌门内探出一名慈祥、乾巴的老妇人。
周佳佳举手作势要打。
“找谁?”
郭伟杰道:“那个时候,你还在用口水围布擦鼻涕。”
大钟问:“请问付海还住这裡吗?”
“十九就这样过去了。”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转过身,也不关门,她回到桌前,拿起碗,给瘫痪在轮椅上的老头喂饭。
郭伟杰道:“他和吴豫年纪差别不大。”
大钟正要开口说话,他突然听见老太太硬咽的声音:“我儿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魏东山现在都该一大把年纪了吧。”周佳佳笑道。
老头虽然瘫痪,可是神志正常,他神色複杂,一字字道:“有什麽好可惜,这种东西……”
“我们只要找到魏东山,就知道了。”
大钟道:“对不起……令郎是生病还是?”
“嗯。”周佳佳点头表示同意。
老太太没有回答,轮椅上的老头干哑著声音,似乎牙都要咬出血来,只听他切齿道:“以前在一个什麽组织里打黑拳,外围下注那种,比赛的时候让人给打死了!”
郭伟杰重複了一遍,道:“既然当时没有线索表明魏东山和张池有关系,那自然谁也无法未卜先知,让吴豫来一场‘假离职’去当‘卧底’。”
他咬著牙说完,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在轮椅之上,无法拭乾。
郭伟杰一摊手:“可是,遗憾得很,胡夏峰副局长已经都问过了,并没有任何人安排吴豫去做所谓的‘卧底’……而且,没有任何线索表明魏东山和当年的张池有关系。”
大钟叹口气,哎,看样子,这个线索要落空。
周佳佳道:“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情节吗?”
郭伟杰却不这麽想。
“我开始也这麽以为……”郭伟杰道。
远在滨海的郭伟杰和周佳佳,已经告别了魏东山,往局裡回。
郭伟杰大口大口的喝,他口渴极了,冰冻的水从喉咙进入到肠胃,让他整个人都一激灵。
周佳佳一路驾车,郭伟杰一路一语不发,他脑海里琢磨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线索,那就是魏东山提到的,有人告诉他,这个纹身,具有特殊意义,不会轻易改变,是一个组织的暗号。
他二人找到了魏东山的住址,正要前往。
到底是什麽组织?
郭伟杰从路边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两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周佳佳。
到底是什麽暗号?
“吴豫前辈是不是去做卧底了?”周佳佳歪著头,看著郭伟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