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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藤

红衣很安静,不吵不闹,被安排到了教坊司后边训练童艺的地方。    和她同房的是一个叫福如的女孩子,比红衣大五岁,俨然一副小姐姐的模样。    福如姓张,为人很热情,看红衣怯生生的,便拉着她到炕上坐下,告诉她,仙罗有四大家族,分别是,朴、金、高、宋,彼此互相联姻,世袭贵族。    红衣纳闷:“那你姓张,也并非贱民,为何会到云韶府来?”    福如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母亲是中人。”    她的声音低低的,见红衣一头雾水,勉力扯了个微弱的笑容,解释道:“就是普通常民嫁给贵族之后被抬为良妾。”    红衣沉吟,近几日她大约搞明白了仙罗的等级制度。    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以免触到了别人的痛处。    倒是福如自己抖落个干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就是说我不能嫁给贱民,又不能成为贵族,只能和我娘一样,找一个大人给她作妾。一日为妾,终生为妾。生了儿子还有一线生机,通过科举的话,有机会进两班,要是还生个女儿,那就只有继续走我和我娘的老路咯。”    红衣叹息道:“好歹不是贱民,不至于沦落到教坊司来吧?家里总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福如道:“我父亲是个译官,父亲死后家里主母掌权,那可是只母夜叉,我娘一直备受她欺凌,要不是我还有一门手艺,被梅窗大人看中,我娘就要被主母折磨死了。”说着,福如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曾经还想过带我娘逃到你们大覃呢,可惜打仗了,仙罗战败,成了大覃的附庸,你说,我逃到大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给抓回来。”    红衣听了,难免物伤其类,关切道:“那你现在这样过的好吗?你娘好一点吗?”    福如反手抹了一把泪道:“烟秀姑娘认识很多大人物,连世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烟秀说我手艺好,很喜欢我给她做的衣服,我就拜托她去我家递过口信,主母就再也不敢为难我娘了。”    红衣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福如的手背道,“只是难为你了。”    “难为什么。”福如握拳冷哼道:“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努力过的更好,你说呢?”    “这里吃的好,住得好,何况我给姑娘们做衣裳,他们穿的漂漂亮亮的,我还有赏银,何乐而不为,至于名气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要来有何用。”    “对了,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你年纪虽小,却比宝镜生的还漂亮,你一定是最新被他们择选进来的童艺吧?”    红衣听了心惊,问道:“什么是童艺?”    福如讶异她居然不是?!    解释说童艺就是很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都是经过几千人甄选下来的,这些女孩子被认为有成为伎生的资质,之后会接受训育妈妈的□□导,从她们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技巧,乃至诗书礼乐等等……    “喏,听到没有……”福如让红衣竖起耳朵,“一直在弹琴的那个就是宝镜。”    宝镜是继烟秀之后,最被看好成为花魁的艺伎,从小住在云韶府,已经培训了七年,刚满十四,待过了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红衣轻声道:“弹琴的人就是她啊……”    “怎么了?”福如问。    “哦,没什么。”红衣敷衍的笑道,“来的路上听见她弹错了几个音,似乎是没有抓住精髓,一直重复的练习。”    福如眼睛一亮,啧啧称奇:“你一听就听出来了?”    红衣的心却有些忐忑,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按理说,就算灵台郎给了行首大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行首大人也没理由让她白吃白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榛子酥,突然岔开话题道:“这个,我能吃吗?”    “当然啊。”福如忙拿起托盘递了一块给她,自己也吃了一块。    红衣尝到里面有花生的味道,她打小对花生过敏,家里人从小碰都不让她碰,她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吃着榛子酥。    *  当晚,红衣的脸上便轰轰烈烈的发起了红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低热。    睡在她旁边的福如感受最明显,夜里红衣难受的样子简直像要窒息。    福如吓得赶忙披上外衣要出去叫人,却被红衣一把给拉住了,红衣道:“我寄人篱下,死了不足惜,要是自不量力,怪惹人讨厌的,就请你给我倒一杯水吧,我喝了水,忍忍就过去了。”    福如按她说的做了,然而红衣连水都喝不下去,呛的胸前都是,福如再也不听她的,趿了鞋子冲出去找训育妈妈。    训育妈妈睡得正香,蓦地被吵醒自然有些不快,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个个的都这么麻烦,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吗?”    福如为难道:“妈妈,她不会死在这里吧?那多晦气啊,而且她的脸又红又肿,一粒一粒的,难看的要命。关键是我怕会传染。你也知道的,她就睡在我旁边,我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这屋子里十几个姑娘呢,要是传染给其他人可怎么好?当然,她离我最近,我是害怕的。”    一来福如在云韶府勉强算是个有用的人才,二来确实怕影响到其他女孩子,训育妈妈最终还是爬起来,叫了大夫一道去查看红衣的病情。    大夫背了个药箱,似模似样的,但是看了只说是普通的过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询问了福如她们下午都吃了什么,福如嗫嚅了半天,思前想后支支吾吾的说出三四样,还包括夜里的饭菜,大夫听后完全辨别不出红衣究竟是什么而过敏,又不懂得针灸,便随口道:“只是普通的脾胃失和,加上她身体本来就弱,调理一番即可。我给他开一些驱风散毒的药,你们记得叮嘱她按时服用即可。”    训育妈妈问不会出人命吧?    大夫以手捻着山羊胡须道:“性命应该无碍。不过将养这种事嘛,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至于她脸上的疹子,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也就自行退了。”    红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骂一句‘庸医’。    训育妈妈尖刻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养这个废物一年?”    “来人呐!”训育妈妈干净利索道,“把这丫头给我丢出去,省的影响其他的姑娘。”    “是。”几个壮丁上来分别抱住红衣的头和腿,作势要将她往外扔。    外面天寒地冻的,仙罗可比大覃要冷得多,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红衣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背心裙,姑娘们心里固然不忍,而且大夫也说了不会传染,但她们还是心有余悸,没有人替红衣说情。    只有福如,拉着训育妈妈哭道:“妈妈,您现在送她出去她就算不病死也会冻死的。”    训育妈妈道:“那你就从你压箱底的好货里挑一件厚实的衣服替她套上吧。别说我没人性。”她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红衣,“是死是活且看天命吧。”    福如赶忙照做,给红衣穿上了一件厚棉衣,之后红衣便被壮丁们用席子裹住丢到了后门的角落边人们看不见的雪堆里。    等到人终于走了,红衣两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心里竟然比之前多了一丝安逸。    一路过来,她在花丛里瞥见了金银花,心里欣喜万分,其实只要一味金银花就什么都解决了,她被拖来的路上便故意哭喊着:“不要丢掉我,妈妈,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然后小手死死的抓住金银花藤,几个壮丁将她强行一拖,金银花到手。    金银花不是什值钱的药材,又名忍冬,开花的时候是白色,之后转为黄色,故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成双成对的探露在外,好像鸳鸯一般,又有鸳鸯藤的美名。    而且药用效果奇佳,能宣散风热,清解血毒,用于各种热性病,发疹等,甚至一般的疫症都能抵抗。泡水喝可以保健,泡脚可以肃清体内毒素。是一味良药。    红衣把金银花用手揉碎了敷在头颈里和身体各处。    跟着牢牢地裹住了身上的冬衣,福如临走前将她包的粽子似的,她心里一暖,在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尽管她们只有一下午的情分。    到了天明的时候,训育妈妈向行首汇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梅窗问:“传染病?就是昨天刚刚新来的那个?”    训育妈妈道‘是’。    梅窗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雕虫小技。”    梅窗等有空了之后,亲自去看了红衣,见她躺在雪地里,睡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梅窗气的笑了,吩咐人把她拍醒。    红衣见到来者是梅窗,赶忙爬起来,虚弱道:“见过行首大人。”    梅窗凉凉道:“听说你病了?”    红衣谦卑的跪地:“是的,行首大人。奴婢不幸蒙上了一些怪病,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训育妈妈怕我传染给屋里的姑娘,便将我送到这里,其实……她这么做也没有错……”    红衣还没说完,梅窗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就看到上面一条一条的红痕,是红衣太痒了,用手抓的,不小心还抓破了皮,连头颈上也遍布红痕。    “没想到那么痒,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红衣缩回手。    “你长那么大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梅窗揭穿她,“别装蒜了,小丫头。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吗?不过你倒是很舍得下血本啊,你就不怕以后会留疤?女子的容貌是天生的本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断了自己将来的后路。等到你哪一天想通了,再愿意当伎女的时候,只怕后悔莫及了。”    “行首大人的话,恕奴婢听不太明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我倒是听说过。”红衣不卑不亢道。    “行了,起来吧。收拾收拾回到屋子里去。也别装病了,赶紧让大夫把你的病治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做下等的奴婢。从明天起,你就给烟秀端茶送水,做牛做马,听她的使唤吧。”    红衣匍匐在地,磕头道:“多谢行首大人。行首大人到如今还肯收留我,对我简直是莫大的恩典。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烟秀姑娘。”    梅窗哼的一声转身而去,红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出不远的距离,梅窗的眉毛一抬:“还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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