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红衣做和事佬,找到福如,劝慰道:“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现在的压力特别大,一个人要养活我们所有人,你多担待一些。” 福如手里绞着衣裳下摆,埋怨道:“这里人人都有苦衷,好像就只有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红衣把她们遇到的困难告诉福如:“她着急上火是难免的,我都受了好大一顿排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改明儿你送点下火的金银露过来给她喝就好了。” 福如瓮声瓮气道:“现在你也会说她这个脾气了,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现在想想,牌儿不大,排场很大,脾气最大。真真叫人忍无可忍。” “好了。”红衣拍了拍福如的手,“别净想些有的没的,你的当务之急呢,是想想你作为金闺秀的手母该怎么帮她在世子妃初捡择中夺魁,到时候贞敬夫人可有的感谢你了。” “也是。”福如咕哝,“我将她当姐妹,她将我当跟班儿,我一个中人纡尊降贵的我犯的上嘛,我都没嫌弃她,她倒蹬鼻子上脸了。以后我再不受她的气了。” “你嘴上说说。”红衣用手戳她,笑道:“明天可还要来看我们呀,我等着你给我送吃的呢,最近饿的慌。” 福如看了看她胸脯:“你长个儿呢,是要补补。” 红衣用手捂住她眼睛,嗔道:“你看哪儿呢,你这个邪心眼。不让你看。” 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成一团,福如念在姐妹一场,开心的时候总归比不开心的时候多,第二天照例去看她们。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红衣反正是不巴望那几个说话高深莫测的老师能教授什么实质性的技巧了,比如说到底怎样让身姿轻盈等等……她想了一晚上,自己想出一个绝招。 既能解了她和宝镜的燃眉之急,也能缓和宝镜和福如的关系。 她编了两根很粗的麻绳,宝镜和福如跟着她来到海岸边,宝镜看她把麻绳绑在自己手腕上,纳闷道;“你干嘛呐?” 红衣把另外一根给宝镜,然后安排福如在岸上,交代她,自己和宝镜会分别跳进海里,到时候就靠福如用力拉了。 宝镜丢开绳子道:“我不干,这不要我的命嘛,她要是拉不动或者泄私愤,我一条小命就交代在海里了。”说着,斜了福如一眼。 福如也道:“不成,出了事赖我,我可担待不起。” 红衣一边挽住一个人的臂膀,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逸致闹别扭?看在我的面子上,一人退一步,帮帮忙吧。这么着,我先下去。行了吧?你俩一起拉我。要是两个人还拉不上我这么一个,你俩也忒娇弱了。我可把命放你俩手里了,你俩要松手,我就得淹死。” 福如为难道:“咱们不这么训练成吗?非要这样吗?我看烟秀也不像你这不要命,你活生生就一亡命之徒呀你。才多大的年纪,就上天入地的,长大了还得了?” 宝镜愧疚道:“是我不好,我要是有能耐,你也不至于剑走偏锋,成天介的帮我想这些辙,眼下还要涉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红衣哆嗦了一下,脱掉了外衣,倒春寒的天,江水里冷极了。红衣一脚踩进水里,缓缓往里走,手上拉着绳子,福如紧张的一点一点放,手心都出汗了。 红衣回头对宝镜道:“你知道我伟大就行,我这都是为了你,碰着是别人,或者烟秀,我才不管她舞跳的好不好,所以待会儿你可得争气了,咱们一次过,我也就少受罪了,行吗?” 宝镜重重点头:“你放心,待我们以后日子好过了,我天天让人从大覃带番瓜给你吃。” 红衣嘻的开心一笑,一头栽进水里,毫不犹豫。 宝镜吓得捂住心口,手肘推搡了一把张福如:“她、她人下去了?一眨眼功夫就下水了?这……这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呢?!” “她不是知会你了,要你争气。”福如叮嘱道,说完发现手上的绳子因为宝镜的推搡从掌心里松开了,一下子就滑到地上。 张福如'妈呀'大叫一声:“尹宝镜你这个害人精!”然后小跑上前,几步追上了麻绳,用脚踩住,再往手腕上绕了几圈固定住才道:“我的天爷,所幸没出大事。” “还怪我?”宝镜气哼哼道,“不说你自己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跟你说,红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衙门告你。” “懒得跟你废话。”福如努了努嘴,冲着大海喊道:“红衣,红衣,你还在吗?你给个回话,你倒是冒个脑袋啊,你要吓死我们了——” “红衣——”宝镜也放声大喊,“你给个回音啊?你没事吧?” 海面上一片平静,海下却是暗流汹涌。 红衣一进水里,手脚便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她拼命挥动四肢,然而实在是太冷了,海水刺骨,就像一根根针往她的皮肤上扎。 绳子松掉的那一刻,她登时往下沉了好多,心也慌了,但很快手腕又被绳子勒住,她强自定了定神,下海前她卯足了一口气,这会子气没散,她一点一点吐出来,而且又是早晨,水里不算暗,太阳就在头顶上,能看到水面波光粼粼的金色随着水流在晃动,她沉下心来在水里挥动四肢,手脚真的很重,尤其是每一次蹬腿,感觉下肢的筋一抽一抽的,瞪的用力了,股间发疼,肌肉都僵住了。 到她的气用的差不多之时,她赶忙冒出水面,朝福如挥了挥手,刚开口想说话,便吞了一口冷水,呛的她直咳嗽。 整个过程,在水里只一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而今只有靠双手拉着绳子一点一点的朝岸边爬,最后被福如生拖硬拽的拉上了岸,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看着围绕着她的福如和宝镜,红衣道:“好暖和呀。” “暖和个头啊,冷死了都。”宝镜紧了紧衣领,“她这是糊涂了吧?” 红衣仰躺在地上,都没力气爬起来,只道:“真暖和,水里太冷了,要不你别下去了吧,我有点后悔给你出这个馊主意了。冷死我了。” “你要不先热热身?”福如对宝镜道,“我也怪累的,拉她一个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一个你,回去非瘫了不可。” 宝镜被说的也有点怵,蹲在红衣身边道:“那怎么办?来都来了,我不可能白走这一趟,回头行首大人问起来,又是没脸。但是像你说的如果那么冷,我着凉了也不行,我们这种人是病不起的,耽搁一天就是少一天的生计。” “回去我给你煮姜茶。”红衣勉力支撑起身体,说到这里蓦地顿住,一口气爬了起来,踢踢腿,挥挥手,突然狂喜起来,“有用哎!真的有用!”她冲宝镜欢喜的大叫。 福如一头雾水,只有宝镜满眼希冀的光:“真的吗?” 红衣撩起裙摆,赤脚在沙滩上坐了几个甩手的动作,一边下蹲,随后缓缓转起身,这是剑舞的难处,就是旋转并不是站在转,而是在地上转,一点一点由下而上,裙子就会像花苞一样徐徐绽开。她们平时训练,因为身体驾驭的不够好,经常摔得四仰八叉的,红衣第一次感到身体那么轻盈,她对宝镜道:“在水里,身体特别沉,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所以一上了岸,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跟踩在了云上似的。” 宝镜看到自己没能完成的动作,再一次被红衣领先,心里羡慕的同时,也大受鼓舞,脱了衣服道:“是吗?那我现在就下去。” 福如哀嚎道:“等等——你们倒是让我歇会儿啊。” 宝镜瞪她一眼:“歇、歇、歇,就知道歇,你的脸都快成包子了。你要是不愿帮忙就回去吧,反正我有红衣一个也一样。” 张福如气结。 “好了,别斗嘴了。”红衣拦住作势要走的福如,“我力气都用完了,接下去可得拜托你。” 宝镜没话说,‘哼’的一声,低头绑绳子。 完成准备工作之后,二话不说下了海。 福如在岸上控着绳子,红衣披着衣裳靠在她肩膀处,福如的声音低低的:“她都说了,有你就行了,你还留我干什么。” “你俩吵了那么久,又不是为了天大的仇,至于吗!”红衣轻声道,“等这回你帮了她,她一高兴,过去的事就都忘了。” 福如没出声,视线紧盯着海平面。 宝镜不像红衣,宝镜的动静很大,她一个拉绳子的能充分的感觉到,也许不会游水的关系,宝镜一到水里就彻底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凭本能拼命的挣扎,绳子在福如的掌心不断的摩擦,被拉扯。 红衣看到水面上的波澜,冲到岸边双手拢着嘴喊道:“宝镜,不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把四肢放开来,呼吸调匀了,假设水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不要怕,试着慢慢的动一动手脚。” 但是宝镜还是领悟不了,最后气喘吁吁的爬上岸,躺在沙滩上一条死鱼一样,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红衣狠心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在你的双腿上绑上沙袋,把你推到水里,让你自生自灭,那时候你就能领会了。”说着,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布袋,就地取材,往里面灌上沙。 宝镜龇牙道:“我真是碰上了个疯婆子啊。” 红衣咧嘴一笑:“承蒙您夸奖。” 红衣嘴上说是要让宝镜加重负荷,实际上红衣把沙袋绑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宝镜惊呼:“你疯了啊……” “我想再下去试一遍。”红衣雀跃道,“想记住这种感觉,身体轻盈的感觉。” 红衣背着光,太阳照的她背后一片灿烂。 福如看着他倆被光晕笼罩的脸庞,一个天真稚嫩,一个年轻妩媚,彼此互相关照着,就像亲生的姐妹,而她则像一个多余的透明人。 福如的心里不是滋味,眼眶莫名的有些湿热,手指紧紧拽住麻绳,拽的指节发红。 眼看着红衣把沙袋绑在腿上绑的牢牢的,斗志昂扬道:“好了,我要下去了。” 福如赶忙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 宝镜点头道:“行,你注意安全。”但是等红衣下水后,宝镜望着水面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福如走到宝镜身边,阴恻恻道:“她不过一个丫头,你总是被她超越,你服气吗?” “不服气又怎么样。”宝镜头也不回,压根不看福如,兀自道:“不服气也要服气,谁让她天赋惊人,你行吗?” “看来你也只是在利用她。”福如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能被人利用证明她有价值。再说了,云韶府里有无用之人吗?”宝镜反问,“就像你会做衣服,别人不会。色艺双绝这种事,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能做到。” 趁说话的时候,福如的手掌渐渐松开,麻绳在她手心倏一下窜出去。 宝镜怒道:“张福如,你玩什么把戏。”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连续两回,绳子从手里'不小心'滑出去。 “你嘴上发发牢骚就算了,你这样会要了她的命的。” 福如的眼眶里泛起一点泪光:“明明——明明红衣来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我才是她可以依靠和最亲近的朋友。不是你。”福如用手指着宝镜,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 “明明——明明没有红衣的时候,你对我言听计从。” “可她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镜涨红了脸道:“你要怎么对付她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可你要是妨碍了我的好事,我跟你没完。” 他们这厢里剑拔弩张,张福如以为红衣死定了,谁知道下一刻红衣从水里'蹭'的冒出头来,对着她们高兴地挥舞着双手道:“姐姐——宝镜姐姐,福如姐姐,我会凫水啦。” 福如脸色大变,冲到岸边,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你没事吧?” 红衣摇头,累的直喘气,原来麻绳松掉的时候,她在水里一下就感觉到了,因为身体失衡,再也没有牵引的东西,她立刻松掉脚上的沙袋,发了疯的双腿一蹬,人一下冒出水面。 上岸之后,红衣也绝口不提麻绳松了这件事,好像由始至终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红衣和宝镜叮嘱了几句水下注意事项,宝镜吓坏了,楞楞地挪着脚步,就是不肯下水。红衣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对她道:“放心吧,有我和福如在,无论如何不会叫你丧命。” 红衣说这话的时候,福如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色煞白。 宝镜本来退缩了,但她忽然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福如,又看了一眼红衣,拽住了麻绳一头钻进海里。 可宝镜还是害怕,一想到她那两个溺死在河里的双胞胎妹妹,她的四肢就僵住了,无法动弹,仿佛水化做了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并不是伪装。但她又想到红衣说的,如果把自己当成鱼,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水里本来就是鱼该呆的地方。 只一瞬间,她领悟到了身为一条鱼如何自由的在水底翻滚,如何前行,如何浮游…… 这一次,她在水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就着绳子,一点一点靠近岸边,就像她一点一点迈向她高不可攀的命运。 终于,她趴在岸边,长吁一口气道:“天哪!我成功了。” 红衣问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双手双脚四肢都变得轻盈了? 宝镜累的近乎脱力,但还是爬起身来走了一圈道:“真的!在水里的时候,每挥动一下手臂、做一个动作都特别的艰难,然而一到了岸上整个人感觉就要飘起来了。” 红衣道:“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日光下,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迫不及待的开始交流起了心得,切磋舞艺。 赤着脚在沙滩上转圈,身体轻松活泼的像陀螺。 裙子被海风荡开,宛如倒扣的金盏花。 一圈一圈,看的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