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可以有多脆弱? 大户人家的丫鬟们,因为侍奉的主母的一个眼神示意,一句轻轻的发话,便可能香消玉殒;人人富态的长街上,也常有耐不住冬日寒冷的乞丐饥寒交加,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滴雨不落的数年大旱,每日皆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甚至饥不择食,互相交换子女,分而食之。 穿着白色衣衫,蓝色花纹点缀袖边和下摆的孩子,忍不住目光迷蒙,神游天外。他的眼神甚至是温软的,就这么轻轻地落到战况惨烈的擂台上。 九岁左右的孩子,身中十数刀,猩红的血几乎能从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中拧出来,行凶者却偏偏刀刀避开要害,让猎物苟延残喘着。 场下的还都是些尚未褪去天真稚气的孩子,见此场面几乎似被谁一把掐住了脖子,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生怕将那人的注意引到自己的身上。有人兴奋,有人恐惧,有人漠不关心,有人心生不齿。台上受伤的孩子蜷缩着,似要护住自己最后一口气,行凶者却高高举起刀来,双目被腥膻的血气刺激得饿狼般发亮,目光锁定荏弱猎物的心口,落下。 四周响起一边抽气声,有人在同时或惊吓或兴奋地大呼出声,却只听“铿”的一声,胆小的姑娘们等了半天也未有甚么动静,便偷偷移开手掌,从指缝中打量。 一把合拢的白玉扇子正正抵着那锋锐的刀尖,纹丝不动。 年纪极小的男孩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悠然道:“好了没?是不是该我了?” 持刀人打量他半晌,似愉悦地笑了一声,音极冷,冷得所有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抓紧了领口。 “他还没服输,这一回合算不得结束。” “我认输……认输!”那奄奄一息的男孩极有眼色,回过神来立刻拼尽全身力气支起身子,看了眼持刀人又看看萧容,目光中带着哀求。 萧容见此目光反而一冷,台下萧川见状,脸上便漫了几丝不经心的笑意。 一旁立刻响起主事人不带感情的声音:“乙方认输,赌注归甲方所有,该回合到此结束,双方不得于台上再次动武——” 浑身是血的男孩被人拖下台去,扔在一边,无人敢顶着持刀人的目光上前援救,生怕一个不慎便引火烧身。 “哎,”萧容看看台下咋舌,“命运吶,命运!” 持刀人看着这不到五岁的娃娃老成地叹气,忍不住道:“何解?” 萧容一指台下,“他的本身实力也不是太弱,可这么多对手,他偏偏遇到你,是他运气不佳,只能认命。”随即他又指了指自己和持刀人,“而我,今时今刻遇上了你,却是我的运气好。” “你是说,你能胜过我?”持刀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几分不屑的腔调。 萧容摆摆手,扇子展开搭在胸口:“不是能胜,而是必定会胜。” 主事人上前道:“双方请下赌注。” 萧容没有看他,直对着持刀人道:“太小的砝码没意思,咱玩个大的如何?”见持刀人没说话,他摸出自己身上的红色骨牌交到主事人手中,顿时听到台下一片吸气声。 他总算是略诧异地看了台下一眼,这反应好似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等下台定是要好好问问的。 主事人见了这红色骨牌,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掏出一张薄薄的晶片放到上面,晶片上立时显出一个“贰”字,这才将东西都收在托盘中,一部分作为赌注,另一部分作为参加打擂的代价。 “你我交付身上所有的骨牌,与此再添一个赌注。若我输了,我决不喊停,任你在台上将我杀死,如何?” “我会在你喊停前杀死你,这个赌注不成立。”持刀人淡淡道。 “不,我一定会赢的,与此相应的,你要将你的一生交给我,成为我忠诚的下属。” 持刀人嗤笑一声:“应了又如何?”掏出一把骨牌交到主事人手里,黄的橙的绿的粉的,好几样颜色,中间还混着一张驳杂不起眼的黑的。 “萧容。” “我不会记得手下败将的名字。” “你会记住,并告诉我我下属的名字。” 冤家聚首,话不投机半句多。言语机锋间,一把冷冷的刀锋已是刺了过来,隔着寸许距离擦过面门,却已能感受到那毫无怜悯的冷漠。 “哎呀,”萧容侧身一躲,惶恐地叹息一声,“好寒酸的刀片啊!” 此话一出,众人方注意到持刀人手中的兵器,持刀人手中虽剑法气势凌人,舞动的却着实是一把平庸至极的刀,刀身很薄,仿佛用力一折便会弯曲了一般,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了凸起的折痕,仿佛是被人用过扔掉的一般。持刀人闻言,周身气息骤然沉了下来。 “你找死!” 萧容扇子一展,刀锋“叮”地一声扣在扇面,再不能前进分毫。 “这算什么,穷人的尊严?”萧容手腕一甩,扇边横切刀刃,霎时火花四溅。随后又惊奇,“咦”了一声:“为甚不断?”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明明是个普通的残次品! 他腹诽还没完,顿时有气流浮动,心生警觉挺身避开,却还是削掉了一缕额前乌发。齐刷刷的,配上他这小身板和小圆脸,活像老太爷桌上摆着的泥娃娃。 “噗嗤——”萧川不厚道地喷笑出来,萧容无暇发火,这持刀人的刀势在他那古怪气流的加持下,威力增强了数十倍,每挥一下攻击弧线外的区域也会被波及到。 持刀人心生烦躁,对面那人跳起时像只灵活的燕子,蹲下时又似打洞的地鼠,躲躲闪闪,令人不快。 再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躲过这一攻击,萧容愉悦地打了个响指。他之所以急着上台,是因为他隐约发现,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现在比斗起来总算明白,就是这股“气”,这股仿佛能加持威力的“气”! 对方的“气”将他的攻击领域加大,更甚者可能就是由于这股神秘的力量,才使得那块破铜烂铁在他的白玉扇的攻击之下依然不折不弯,显得毫不逊色。如今对方的攻击范围扩大了,普通的闪躲依然避免不了受到伤害,权宜之计,只好变着花样的上蹿下跳,大幅度躲闪。鲤鱼打挺,鱼跃龙门,鹞子翻身,鼹鼠打洞…… 持刀人一脸木然,看准萧容身形,不停施放攻击。 “【哔】了狗了!”萧容学着杜芊芊骂了一句,虽然他不知道杜芊芊怎么总冒出来那些新奇的词汇,却觉得这句话将他的现状形容得无比贴切。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手心中的扇子来不及施展,被汗水润得几要随着动作脱手而去,衣衫被汗水尽透,黏在身上束手束脚。 见那持刀人衣带当风悠然自得,眼角眉梢含着冷冷的讥诮,萧容心头火起,任由剑风刮过,割裂他的衣袖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却岿然不动。 “怎么,不再抱头鼠窜了,累着了?”持刀人轻轻挑起了眉毛。 萧容冷笑一声,拇指来回摩挲着温凉的扇柄,施施然走过来:“真以为爷胆怯了。” “我们萧家祖传的一套功法,最基本的是炼体。” “知道刚刚我为什么躲你么?那是因为我难得遇上对手,觉着新鲜。”一步,两步。 “现在不躲,是因为爷要用你的剑气炼体!”话到最后,语声发狠,脚下三步并作一步,持刀人大惊意欲闪避已是不及,那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在持刀人面前,手起扇落,眼看便要削了那持刀人的天灵盖。萧川面色遽变,台下一片惊呼,临近擂台的人甚至以袖掩面,以防溅到温热的血液脑浆。 持刀人眼睛一眨不眨,而那夺命的扇子,正正悬停在他百会穴上方半寸的位置,倏尔,悠悠然落下。 极慢极慢的速度,看在持刀人和围观者们的眼里,却仿若携了雷霆万钧之势,历经数载方才落下。轻轻地,削了下头顶的一圈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