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随意收拾一下自己便来到安乐堂内，既然皇嗣无恙，他有些担心纪轻萍的安危，庆幸的是，他来到屋内看到人安然无恙的躺在那，总算彻底松口气。　　不过纪轻萍的脸色惨白，并且脸上还有道道泪痕，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生产过于痛苦，而是心里有事。　　怀恩出于礼数，还是先拜见了屋内的吴皇后，顺便问道：“娘娘可否告知内臣方才发生了何事？”　　吴皇后揉了揉脑袋叹气说道：“方才真是凶险万分，本宫见张敏入内着实吓了一跳，孩子那时候才刚出生，他便要上前夺走。本宫自当拦着他，并且看出他其实有私心留下这皇子，便顺水推舟说服他，让他抱着瓷瓶假装皇子丢到河里，日后昭告皇子存在便记他一功，他这才答应。”　　果然和自己所料无差，张敏这人利字当先，且是个敢冒险的人，才会有此一举。若来日成功，那可是无上荣耀，名垂青史！　　问完皇嗣的事，怀恩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纪轻萍，危险已过，她还忧虑何事？　　“大人不知，方才张敏过来也告知她，她的一位好友因帮她隐瞒此事，而被杖毙。”　　两人同时看向纪轻萍，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怕一段时间内是走不出。怀恩欲开口安慰她，却听她说道：“大人能否求您件事，帮奴婢找一个人并好生安葬她。”　　怀恩知道她要交代的是何人，这并不难，“我会帮你找到她，你安心养着，虽然没了贵妃娘娘的威胁，但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刚生下皇子，切不可忧思过度，为皇子多多考虑。”　　怀恩的话纪轻萍都听进去，她颔首表示明了，又抱紧怀中的幼子，孩子生下来就很虚弱，刘太医说是孕期自身调理不足导致的，她觉得欠这孩子颇多，不能再有闪失！　　怀恩最后看两眼这母子，人的诞生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愿为这孩子掌灯，照亮接下来的路。　　他刚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吴皇后也跟着他出来，怀恩心知她有话要问，便候在那等她开口道：“皇上……可知晓这的事？”　　言语里的小心翼翼可见这冷宫也是能磨人心性的，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如今也不敢对他一个司礼监总管不敬。　　“皇上只会知道他想知道的事，而内臣只是个下人无法揣测皇上的想法，娘娘只需照顾好自身，若有闲暇可对纪氏母子留几分照顾便再好不过。”　　怀恩的话滴水不漏，吴皇后问不出什么，只好愣着点头答应，失神离开。　　在她走后不久，怀恩刚刚踏出安乐堂的门，又有一人拦住他，刘太医在那等候许久，只听他说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说。”　　怀恩神情淡漠，刘文泰也不知其意，对于拿此事换点功劳更没底，可到这份上也不得不说下去。　　“下官发现纪女史今日突然临产乃药物所致，起初下官怀疑是吴皇后的鱼汤，可里面并无异样。下官觉着此事非比寻常，所以上报给您，请您决断。”　　怀恩站在门口思索片刻，这件事确实值得注意，他须让下属多留心。而眼前这位太医……　　“刘大人在太医院任职十余载，确实细心。大人只要做好本职工作，我会在皇上面前给大人美言几句。”　　“下官谢大人提携！”　　这些手段怀恩并非不用，笼络人心才能事半功倍，尤其关乎皇嗣。　　怀恩回宫换过衣物后问下属皇上的去向，得知皇上回到乾清宫后颇为意外，没做多想便快步前往。踏入宫门那刻，看到皇上望着万贵妃的画像背手发呆便知皇上心情又有几分不悦。他微微弯腰上前，站在皇上身侧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等皇上开口道：“你哄过女人吗？”　　“皇上这不是说笑吗？内臣怎有过女人？”怀恩说完后皇上也明白自己问得蹊跷，怀恩接着说：“不过内臣只知皇上能让天下所有女人开心，就是不知道皇上是否心悦？”　　朱见深轻笑道：“你又说到点子上了。”他无奈的往旁边地上一坐，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怀恩坐下，好久没如此谈心了，“你方才去做的事顺利吗？”　　怀恩虽坐下，但与皇上隔了一段距离，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君臣之分看得很重。　　“虽有些波折但一切顺利，皇上可能指点一二？”　　皇上这次去昭德宫必是为了安抚贵妃娘娘，本以为他会在那过夜，没想到皇上回来了，这微弱的变化可是说明了不少问题。不过他也不会怀疑皇上会从此冷落万贵妃，皇上是个钟情之人。　　“以不变应万变，后宫虽然凶险，好歹在你我眼皮底下。让她安分，朕会给她一个交代。”　　怀恩应下后，他们便共同看着乾清宫的屋顶发呆，入这乾清宫六年，心境大不如前，多年前他曾允诺一人做一对平凡夫妻，可后来不知不觉的纳了一个个妃嫔，或情愿、或情非得已，他终是负了她。　　尤其今晚，他是站在对立面欺她瞒她，这份愧疚或许会牵绊他的后半生，带到棺材里去。　　偿还不了的果真只有情债。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这五年里，朝堂之上乡野之间谈论最多的便是皇上对万贵妃的独宠，后宫三千形同虚设，众人只看到红颜祸水这一句，却没看到底下掩藏的感情。怀恩这几年一直做一个旁观者看这天下，皇上对他来说渐行渐远，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　　他看到皇上用这几年的时光去偿还当年的愧疚，这几年的举案齐眉或许让皇上重获快乐，可他知道这样的画面不会持续太久。帝王之心已变，而当初埋下的根源或许也已经开始发芽。　　破土而出的那刻，便是天下风云变化的开始。　　又是一年冬日，安乐堂外的那棵老槐树重新挂上新雪，压低了身板。　　有一黄毛孩童趴在安乐堂的围墙上看外面的层层宫墙，眼中闪着的光芒在诉说着对外面天地的期待，他已在这安乐堂待了整整五年！从他会走路的那天起，他就未曾走出这四方小院，每年看着同样的脸庞围绕在自己身前，他都快以为天地只有这么大，人只有这些。　　可母亲教他念过书，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止于此！　　他想出去！这是他懂事起就有的想法，可碍于母亲的约束，一直无法得偿所愿。这不，不远处的流苏姑姑又在喊他了。她是母亲身边的侍女，一直颇为忠心，自己永远无法逃离流苏姑姑的监管。　　“姑姑～”　　小孩以一种撒娇的语气对着流苏喊道，流苏自然明白他所求何事，但这不行！多少人为瞒住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做出牺牲，他是万不能踏出这安乐堂半步！　　这一年多来，孩子求她无数次，流苏见这孩子渐渐长大，心里其实于心不忍，这般大的小孩都是爱玩的，可他被困在这五年，失了多少童趣只有这些身边人最清楚。　　孩子看到姑姑的神情就知晓答案，低垂脑袋看着尘土，迈着小步子走向流苏。流苏蹲下身帮他理理头发，这里条件艰苦，孩子瘦弱不说，这头发都是褐黄色，虚弱得很。流苏再看他的表情，眼珠子里挂着泪，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今晚，等你母亲睡下，姑姑带你在旁边逛逛可好？”　　流苏心里千百次纠结后终于松口，小孩听言直接抬头，那泪珠还挂在眼角，不住点头，咧开的嘴沾着泪水，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都觉得是甜的！　　流苏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可不让人心疼吗！　　当晚，小孩一直等母亲熟睡后，悄悄溜下床跑到院子的一处角落和流苏姑姑会合，流苏带着小孩从安乐堂的角门溜出去。刚到外头，小孩就扑到雪地上抓一把新雪揉成团子往旁边的宫墙砸过去，明明是在院子里常玩的东西，换个地方他就觉得新鲜！　　流苏怕这孩子兴奋过头，忙小声提醒道：“小公子！轻点！”　　小孩立马双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乐呵呵地往不远处小跑过去，因为是倒着跑的，没一会他就摔倒在雪地上，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也不急着起来，仰望万里无云的星空，真美！　　流苏正要过去扶他，担心他着凉，可等她走两步听到对面转角的脚步声立时吓得狂奔过去，已来不及。　　排头的人拐过弯看到了小孩，他走过去的时候小孩也听到后面来人，他知道事情的危险性，连忙起身。可偏偏腿脚被雪冻得僵硬，翻几下身都没能起来，有一双手递过来扶他起身，那人尖细的嗓音随之传来，问他：“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