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月举着不知从哪顺来的灯笼照着前方山路,那里有辆马车,大概是凉亭送友的吧。她不想引人注意,寻了另一条小路往更幽静的山林而去,朱祐樘看着她特地拐开,心里不由被她的勇气折服。快入夜了,她一姑娘家还敢往树林深处走去,不害怕吗? “张小姐”,朱祐樘喊了一声,张曦月转头看他,看神情是没认出来,“是我,别来无恙。” 朱祐樘弯腰见礼,何鼎配合他家主子,把灯笼凑近,让那位姑娘看清,张曦月端详好一阵,才想起原来是朱虚朱公子! “你……”张曦月想到这里是京城,他在这也对,“你在此是送人还是刚回京?” “我母亲的衣冠冢就在这附近,是来拜祭她的。倒是小姐你,日落西山了还往林子里跑是为何?不怕危险吗?” 张曦月没注意朱公子说的衣冠冢一事,她四处看看,这里虽然阴森吓人,但至少能逃离家人的追捕,比起让她入宫选妃,还是和野兽打交道来的安全。 “我倒觉得人比兽危险,我有些拳脚功夫的,公子不必担心,你就当没见过我,有缘再见,告辞。” 怎么能当没见过你?就是来抓你回去的,要是你跑了,他这个殿下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朱祐樘不急着拦住她,在她身后说道:“听小姐的话,想必是有故事,不知小姐遇上何等难事?可否坐下聊聊?” 张曦月倏然转身,眯着眼看他,这人该不会……朱祐樘知道自己唐突,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脸都红到耳根子,还在强装镇定,张曦月没看一会就笑了。 这人还挺单纯的,不过这和姑娘说话的技巧可不高明呀。 张曦月想了想也不急着走,进了凉亭随意一坐,看着朱祐樘还命人把茶点端上来,这个贵公子生活还挺讲究。 “看在你这般殷勤,那我也不吝啬我这点故事,其实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家里人要我嫁一个我压根没见过面的男子,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朱祐樘一直盯着她吃了哪些东西,发现这人专挑甜食,不由一笑,这才接她话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是很正常吗。” “就是因为你们都这么想,才有那么多琴瑟不调的怨偶。那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面都没见着,就把自己嫁出去,想想就毛骨悚然!万一那人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其他的,我这辈子不就毁了嘛。” 朱祐樘递茶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出去,自己应该……没啥不良嗜好吧。 张曦月接过茶谢谢他,又说道:“我这情况还比较特殊……嗯,不好和你说,反正就是家人要我嫁的是个有好几房妻妾的那种!” “你确定?” “额……现在好像没有,不过以后肯定会有!” 太子这种身份,就是高贵点的种猪,传宗接代那是天大的任务,而女人就是他的生育工具,想想就恶寒。 朱祐樘发现这么一遭听下来,自己这“太子妃”对他可不是有一星半点的偏见,还未见面,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这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是个外人,但我想说小姐你还未见过那人,别把人框定在一个模子里。” “我知道……我也并非对那人有偏见,是我不满家人的安排。” 朱祐樘突然转身看着南方某一处,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我母亲还在,不管她要让我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 这突然的伤感让张曦月一时错愕,方才他也说自己是来祭奠母亲的…… “抱歉啊,触及你伤心事了。” 朱祐樘回神看到张曦月面露歉意,丝毫不介怀一笑,“与你无关。只是见到你一人往林中去不免为你担忧,想到你的家人若知道你离家想必也会牵挂不已。人想活得潇洒很简单,但要活得问心无愧很难。你母亲若因为你的任性病倒了,你会安心吗?” 何鼎一直在旁听他们谈话,听至此他都不由觉得殿下也太狡猾了,连过世的淑妃娘娘都搬了出来。他还是要替殿下默默祈祷,希望娘娘在天之灵不要发怒,还要保佑殿下成功才好。 一阵风吹来,母亲卧病在床的模样浮现脑海,当初就是因为母亲病倒,她才妥协的。 “其实逃走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朱祐樘起身整理衣衫,沈家的人快来了,“小姐你这双眼生的灵动,是个聪颖之人,你会有办法能让家人满意,也不委屈自己的。” 夜色中两人遥遥相对,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张曦月却会让自己信任他说的话。确实,她有的是办法周旋,只是怕麻烦才逃走的,反正那太子不还没选妃吗,她可以好好计划如何躲掉选妃不就完事。 她的嫣然一笑又让朱祐樘看迷了眼,远处摇摇晃晃行来一辆马车,挂着的灯笼上写着“沈”字,是来接她的。突然有些后悔通知沈府,若是自己送她回去,还有几里的路可走。 张曦月也看到了马车,还在纳闷怎么来得这么快,车上的人便唤她回去。她行礼作别朱公子,想问他住京城何处好日后相约,可又觉得不合礼数,正要离开时,朱祐樘小声说道:“若还有烦心事,繁华路尾平斋茶馆,恭候小姐。” 张曦月浅笑离开,这人时而愚笨,时而聪慧,着实有趣,不由有些期待下次见面。 回到车上后,张曦月面对表姐那张阴沉的脸,那点好心情也收敛起来,总算有点知错的模样,表姐愠怒道:“那人是谁?你今日是想一走了之?” 张曦月笑着搂住表姐的臂膀,坦然答道:“我这不是才来京城嘛,就想出来逛逛,而那个人就是一个朋友。噢对了,今日婚宴太子有没有来?长得如何?” 张曦月摸准了表姐在意太子这点,话题转到正事上,表姐也不会揪着那点事不放。 只见表姐轻声叹气道:“太子并未出现,倒是你,可要抓紧了!” “姐~要我说,你远比我适合太子妃,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去争取?” 张曦月如此坦然,沈琼莲也不瞒她,坦白道:“我父亲也有这想法,到时候如若我们都进了东宫也好照拂。” 果然,这样的话她就必须落选,她不可想与自家姐妹共侍一夫,多别扭啊!之前是自己糊涂了,母亲既要她选妃,选便是了,只要自己表现差一点,不就可以落选,大摇大摆离开。 这点烦心事想通了,那张曦月在京城的日子就舒坦多了。每日不是去高府找她的新嫂子,就是去平斋茶馆转悠,她发现朱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富家公子,家里也不像经商的,倒有点像官场之人。 这点也是因为平斋茶馆给她的印象。 这里虽只是个茶馆,可每日来此的都是各地而来的秀才或者一些无官职的幕僚,他们会在此谈论朝政,各抒己见。有几次碰面,朱虚虽然不在她面前关心这些,但她直觉这位朱公子是在留意朝政的。 后来她又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打听朱姓人家,这可是皇姓,京城中并没有姓朱的商人,沾亲带故的宗亲倒是不少。她猜朱虚大概是哪个宗亲,不过她没有戳破。这位公子不肯明说身份,肯定有他的理由,毕竟是皇室。 万一自己说破了,以后恐怕想和他见面就难了。 一转眼在京城也待了一年之久,当初那个媒婆说太子会在今年选妃,可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必也是诓他们的。等过了今春她便回兴济,再不来京城这鬼地方! 也不知孙大哥如何了?这么一想,她好像很久未曾想起孙大哥,是从何时起呢? 记不清了,来京城后,其实生活过得比以前还充实,每日和表姐学礼,隔三差五那位朱虚还带自己出去走走,从来不介意自己女子身份,也未说过她不守妇道,比在兴济还快乐几分。孙大哥一向约束她,就像兄长,好也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没有劳什子选妃,留在京城也未尝不可。 张曦月靠窗胡思乱想,除夕前后直到现在,她已有一个多月未见朱虚,他说年关左右家里是最忙的,短时间内无法相会,这时倒挺想他的。不知下一次,他会给自己带什么吃的,还是带她去哪玩? 外面墙角,几株迎春浅露淡淡明黄,离百花撩人的日子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