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皇娘送饭,御驾亲耕,这是沿袭已久的传统。 苍朗特意赶在二月二进京,这龙头节的仪式比往年仓促不少。虽仍是帝后率文武百官下田亲耕,但简化了不少,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了。为弥补此事,陛下特意安排三日大庆,白天里于主街上连日舞龙,锣鼓喧天;入夜天家赐万家灯火,烟花灿然;还特命礼部四处摆摊发放富贵果子。 不过就算如此,市井间还是流言蜚语不断,不仅是迂腐的学究,常年事于农耕之人也颇有微词。 江晨暄很头疼,苍朗就很难应付过去了,自己的人民还在添麻烦。 “陛下自南陵王进京便愁眉不展,也不怕把自个儿整老了。”叶清泠走到江晨暄身边,放下手中的托盘,握上他撑着额头的手。 江晨暄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握住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真是的,都有人靠这么近了自己都没发现。 “陛下可是在为昀玉公主的事情烦心?” “嗯。”江晨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没动。 “既然南陵王的目的是两家公主换亲,陛下给昀玉公主指派一门好亲事不就是了。” “你啊,”江晨暄睁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想的太简单了。” “南疆尚武,四十二族诸民均为征战好手,但与此同时,皆输文采。陛下宴会上不是也以此驳了南陵王吗?” “嗯。” “我晋朝可不缺适龄的有学之士。”叶清泠将托盘上的茶点端到江晨暄面前,“京城之中不是正有合适的人选吗?” 江晨暄看着叶清泠手中精致的茶点,荷花酥,做成了漂亮的荷花型,眼神微寒。 叶清泠看到了他眸中的寒意,却还是要说下去:“叶鸿飞。” 她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江晨暄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不可否认,京城内,或者说是整个晋朝国土上,都找不到比叶鸿飞更为合适的人选——安国侯嫡次子、贵妃娘娘的同胞兄长、齐王萧胥的外侄孙,身份尊贵,又是嘉熙五年解元,少年天才,文采卓越。 只可惜,有违圣意! “出去。”江晨暄复又闭上眼,声音里不掺杂一丝情感。 叶清泠早就猜到是着这样的结果,可这会儿嘴角的笑意还是扯得勉强。 垂眸、颔首、屈膝,叶清泠规规矩矩地对着江晨暄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她垂头退去,不知道江晨暄睁开眼看着她,神色复杂。 自己迟迟未曾放出消息不就是在等她说出口吗?可是为什么这会儿又这么痛心呢? “季黎。”江晨暄默坐半晌,唤了出口。 苍朗一行在京城住的甚是自如,别说和谈,就连换回乌维也只字不提,成日里京城内外地四处转悠。 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去打听、监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真的是在游玩。今儿逛逛坊市,明儿瞧瞧歌舞,在叠翠山转悠了一趟又赶忙入宫请旨去赏京郊的皇家园林,不过所有朝臣的邀请一律找借口回绝,摆明不愿相交。今天若不是江晨暄邀请,这会儿还坐不在御花园里呢! “南陵王好雅兴,今日若非朕亲自邀请,只怕还请不来南陵王一行吧。”江晨暄一开口就杀气腾腾,直指苍朗目中无人。 “陛下可误会臣了,臣一届乡野莽夫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地方,一时迷了眼,应接不暇了。”苍朗今日颇为恭顺,“今日幸得陛下召见,点醒了臣,特领小女桑槿前来赔罪。” 江晨暄没接话,今日本就不是召苍朗来谈正事的,他要把话题往别处差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如今昀玉和叶鸿飞议亲之事已是众人皆知,只差一道圣旨之后过六礼了。 苍朗也不介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沉迷于领略晋朝风光,今日特让小女准备了我国的舞蹈,让陛下品鉴品鉴我赫氏(zhī)的风情。” 方才江晨暄并未留意到苍朗身后的少女,现在看去,这位桑槿公主眉眼深邃,五官虽还是未完全长开的少女模样,但身形已有妇人的丰盈,乍一看去是赫氏人的样貌,细细看来却又有晋女的影子。这既有赫氏的豪放,又有晋女的细腻,听起来矛盾的东西倒是为这位赫氏公主添了不少好颜色。 见江晨暄与江御风神色有异,苍朗又开口解释:“桑槿的母亲有一半晋人血统。” “那就有劳公主了。”本就是私聚,有些歌舞助兴也好。 赫氏是个很奇特的地方,都城嵚都北边的草原连着晋,南边是蒙山,而越过了蒙山又渐渐变成了荒漠。嵚都依山而建,或者说蒙山其实属于嵚都城内。赫氏的城墙不像晋朝这么规整,有闲钱了就修一节,防守其实全靠蒙山。赫氏四十二族的人大多住在山上,所以山上早就没了野物,人民平日里多是依靠放牧为生,故逐草而居,嵚都城内时常没多少人。 赫氏的舞蹈大多没有固定的动作,赫氏人都是随性而歌、随性而舞。桑槿的舞蹈或许是承自她的外祖母,既有赫氏的热情随性,又有晋朝的规整柔美,像她的样貌一样,听着矛盾却异常好看。 一曲终了,乌峘抢先开口:“不知小妹的舞比起晋女如何啊?” “自是好过舞姬太多。”江御风一句话贬低了桑槿的身份。 乌峘的脸色颇为难看,他方才抢先是因为这些日子见多了晋女的舞姿,不管是宫里专养的舞姬,还是歌舞坊得艺伎,容貌胜于桑槿的舞姿不及,舞姿赢了的容貌又不如桑槿。他这个妹妹是矛盾的集合体,却又能将一切的矛盾融合,转化为摄人心魄的东西。 “素闻晋朝文武双全,我赫氏自知文才不足,还望来此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乌峘避开江御风的贬低,却是口无遮拦。 “赫氏尚武,不也没见战事有多么厉害吗?”对于这种莽夫,江御风也懒得绕弯子,反正他领军大胜赫氏,说这话赫氏也揪不到错处。 乌峘刚要回顶,就听得四周丝竹管弦之声骤起。完全有别于方才赫氏乐师奏出的热情奔放的欢快曲调,这一曲仿若自九天之上悠悠传下,让乌峘记起了之前听晋人吟诵的诗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或许真的是仙境的乐曲,因为这乐声响起不久眼前就出现了下凡的仙子。 身着鹅黄薄纱舞裙的女子缓缓舞动,雅舒然中透着轻柔灵动。若说像仙子,倒不如说更像是成精的黄莺,舞出了春日的华光,而恰恰就是这么巧合,一只黄莺啼叫着倏忽飞过。 女子脸上蒙着同色的薄纱,但舞动间薄纱微微被风撩起,约莫能在脑海中拼凑出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乌峘痴了,连苍朗也有半刻的失神。 一曲终了,叶清泠气息不稳,神色却未动分毫,对着江晨暄行礼。 “好!好!好!”乌峘回神,连喊三个“好”字,掌声如雷。他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欣赏、称赞以及强烈的占有欲。 “乌峘王子不是觉得我晋朝歌舞‘不过如此’吗?”江晨暄撇见了乌峘眼中的意味,四个字说的缓慢而威慑十足。 “那是臣未能见到晋朝真正的美人。”乌峘神色愈发炽热,口出狂言。 “乌峘王子见识不足就别妄下定论,以免被当作不明事理的蛮人。”江晨暄怒火中烧,话语也愈发直白。 “臣请陛……”乌峘刚开口便被江晨暄直接打断,“泠儿回去歇着吧。” 叶清泠眼里的平静瞬间被打破。自那日荐了二哥,江晨暄便不再回乾元宫,白日里她去找他被季黎拦在了门外,夜里他宿在了嫔妃宫中。而今日这层窗户纸也是彻底被捅破了…… “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