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昀玉使出自以为的杀手锏,扯了根白布条跑到乾元宫房梁下上吊之后,江晨暄彻底失去了耐心,撂下一句“阖宫殉葬”就拂袖而去。 江昀玉委委屈屈地把自己锁在房内连连哭了三日才被季黎领人撞开了房门,放了喜娘进去。 钟灵宫里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喘,喜娘为江昀玉梳洗都尽全力压低了声响。 而安国侯府,这会儿是人声鼎沸、唢呐喧天,六个管家早已衣冠齐整、精神抖擞地在大门两侧排好,脸上的笑容都像是计算好了似的,不差分毫。 此时天色还未明,却陆陆续续已有客人到来。 叶贵妃的事儿如今愈演愈烈,市井间的版本已不下半百,而安国侯府全然不见愧色,皇上的处决又迟迟未下,反倒令得前些日子壮大的叶贵妃为南宫淑妃所害的传闻更加可信。 如今,皇上又迅速把自己唯一的妹妹嫁进了安国侯府,其中纵使有应付赫氏人的意味,但难说是不是存了与安国侯府和解的意思。 无论如何,安国侯府皇亲国戚皇亲国戚的位置无可撼动,巴结一下总归是是错不了。更别说安国侯府的宅院还是京城五大名宅之一,这样入内一观的机会可不多。 存了这份儿心思,京城里以及周边的市镇上,不少没接到请帖的官吏也屁颠屁颠地赶来讨杯喜酒喝喝,更是早早就跑到安国侯府坐着,美其名曰:“多沾些喜气。” 不过这也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有些权势的都踩着点儿到,官大的怕是还可能会迟些。 安国侯自个儿就是这么个官大的,这会儿可还睡着呢! 江昀玉不情不愿地上了轿撵,自始至终黑着一张脸,不管喜娘怎么劝说都全然不顾。 喜娘也是明白人,什么黑脸不吉的话也不敢明着说出来,旁敲侧击几遍没得到搭理也就不再多言啊。 拜了堂,新娘子坐回房中,新郎官自然要陪着喝酒。 这是赫氏的人头一回见到叶鸿飞,先前几次来访都被安国侯以小儿身体不适挡了回去。今日一见,乌峘嘴角的讥笑都快藏不住了。 父王带着他和小妹同来,为的是换亲——他娶了江昀玉回去,小妹嫁给江晨暄为妃。可江昀玉早早被指给了叶鸿飞,精心安排的一场惊世之舞有被从天而降的叶清泠搅扰,父王几番暗示,江晨暄似乎都对小妹没什么印象,怪只怪那个贵妃叶氏着实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可惜了,这么一位大美人。 连日来传闻喧天,乌峘没刻意去打探也听见了不少,却只能摇头叹一句可惜。父王没少敲打自己,可说到底他还是没放下掳她回去的心思。 只不过,这么一张脸长在女人身上是极美的,但若是男人…… 呵! 叶鸿飞与叶清泠看着有五分相似,只是其中怕是有三分是因为白。叶清泠一个深闺女儿家白些是美,叶鸿飞一个大男人这般让乌峘觉得恶寒阵阵。 虽说没见到江昀玉的面,但听说也是个美人,乌峘如今百般瞧不上叶鸿飞,又认定他从他怀里夺了美人去,这会儿一边儿喝着酒,一边儿想着法子下他脸面。 比武定是行不通得,谁人不知叶鸿飞身子不好,一开口便会有无数人想出无数句话帮着回绝。 至于文…… 乌峘扫过赫氏的一众谋臣,眼眸微眯。 叶鸿飞在嘉熙五年的秋闱中一举拿下解元,至今已是三年有余,却未曾参加春闱,闲赋在家,再无消息。坊间有传闻说,其解元之位是太后看在安国侯的面子上刻意安排的。 乌峘端起安国侯府特意替南疆使臣备下的大酒碗,一口饮尽,起身看向只喝了两三杯就已面色通红的叶鸿飞:“素闻叶家二公子才华卓绝,乌峘三顾茅庐而未得机会讨教,不知今日可否让我赫氏领略领略晋朝文采第一的风范?” 叶鸿飞正在给远道而来的外祖敬酒,听见乌峘的挑衅涵养颇好的放下酒杯冲外祖行了一礼,转向乌峘:“乌峘王子说笑了,叶某才疏学浅,如何能与当代大儒相较?” “叶公子过谦了。我赫氏离去在即,叶公子何不成人之美,全我家王子一个心愿?”乌峘身边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起身接过话头,语句客套,神情倨傲。 “请赫氏出题。”叶鸿飞不再推辞,转守为攻。 “晋人不是常说‘有酒怎可无令’吗?‘剑’字飞花令如何?”乌峘早已想好了题目,刻意挑了兵器名,又捡了相对简单些的飞花令。 “剑外忽传收蓟北。”叶鸿飞的名头那是源自真才实学,一下子就明白了乌峘的用意,回刺了过去。 叶鸿飞的外曾祖父齐王当年是和晋太、祖一同打天下的,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可不是如今的几个将军能媲美的。 不过他也没在京城享几年清福,北边就发生了战乱,半年就打进了晋的腹地,无人可阻,齐王再度披甲上阵,手中的剑寒光慑人。一月之内收回北部蓟州一带,速度之快令得满朝震惊! 为此,不知何处传出一句“剑外忽传收蓟北”,一个“忽”字出了道出所有人的惊叹! 晋有如此战神,何惧赫氏! “拔剑四顾心茫然。”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美酒佳肴在前而胃口全无,拔下宝剑,举目四顾,心绪茫然。前一句和了今日盛大的婚宴,后一句讽了叶鸿飞在一众赫氏勇士间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 “一舞剑器动四方。” 本是称赞公孙大娘一曲剑舞轰动四方的句子,这会儿说出来不免是讥讽赫氏人是花拳绣腿的意味。 赫氏人偏生还恼火不得,毕竟他们此次进京可是来议和的! …… 数轮下来,除了南陵王,赫氏的人都帮过一手,而晋这边叶鸿飞始终气定神闲,没让人插半句话。 赫氏人的脸色已经颇为难看,叶鸿飞不只是在行令,每一句诗词都是精心挑择的,字字句句无不在讥讽赫氏。 “风刀霜剑严相逼。”最开始帮乌峘的花发男子接过去,诗句中的挑衅变成了威胁。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落难寻。 凄婉的一曲葬花吟被他念得杀气腾腾。 叶鸿飞虽说不会武,有安国侯府和齐王府的护持,却也不会惧怕这等威胁,见到赫氏被逼得狗急跳墙脸上的笑容愈盛。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但愿腰间悬挂的宝剑,能够早日平定边疆,为国立功。 赫氏人说来说去针对的都是叶鸿飞不会武功一事,一听此诗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削减了叶鸿飞的锐气,脸上的笑意还未扬起,就被叶鸿飞毫不留情地击破。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蒲如交剑风如薰,劳劳胡燕怨酣春。”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 叶鸿飞张口就来,一人连连行了六七轮,对面的赫氏人已是目瞪口呆。 叶鸿飞分寸拿捏得极好,赫氏人能回时,句句回逼,分毫不让;待赫氏人无话可说了,也就随意挑拣,不将赫氏逼得太狠。 即使如此,气氛还是有些剑拔弩张。 叶鸿飞骤然停止,看向乌峘,笑的温和:“不知乌峘王子可否感受到了我汉人的千年文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