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星期二，阴。 赶走魔鬼，我要跟白衣剑客一起浪迹天涯。 早上醒来，曹念仁想起那个反复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梦，在笔记本里写下这一句话。 清晨七点，曹念仁洗漱好发现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一个剥好的去掉蛋黄的鸡蛋，一小碟腌黄瓜。洁洁奶奶大概去晨练了。所谓晨练也不过是绕着半个村子晃一圈，跟认识的乡邻聊聊天。 等她吃完这些，杨灏来了。 “走，今天带你去看看你嫂子，顺便看看你哥我的生意。” “我想先去看看他们。” “下午早些送你回来，好好跟他们谈谈。我昨晚回去跟他们说好了，大早上要开开心心的。我已经跟洁洁奶奶说过你中午不回来了。走走走。”说完就把她推进副驾驶座。 杨灏高中毕业后，因为成绩不好放弃了大学。经过南下打工、北上搬砖均累个半死还挣不了多少钱后，他就自己琢磨着做生意。几番尝试后，还真让他找到了门路——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快递公司，如今生意稳定，比起同龄人，收入颇丰。 杨灏的准新娘张焕是M市工商局里的一名办公室组员。两人相识于一个意外。简单说就是：杨灏穿着公司的制服去办理证件，刚好碰到等快递的张焕，于是闹了一个乌龙。杨灏觉得这姑娘有意思，恬不知耻地要到电话，这一来一往，就成就了一桩姻缘。 张焕是个好姑娘，那时候，杨灏除了贷款和借的一屁股债，就只剩一颗心了。张焕在那种情况还能答应杨灏的追求，不得不说，是真爱。 这一谈就是五年多。如今，杨灏的生意日益稳定，张焕也算苦尽甘来。 曹念仁见过张焕两次，一次是在一高附近偶遇，一次是在爸爸葬礼后。两次都没怎么说话。对于这个嫂子，她是陌生的。 到了公司，门口已经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长发，一身干练的西装裙。 “那就是你嫂子。”杨灝指着那个漂亮姑娘对曹念仁说。 “嫂子好。”曹念仁下车走上前说。 “念念，你好。天天听你哥说你如何乖巧可爱，今天算是见到真人了。走，嫂子带你去看看你哥打下的江山。”张焕笑着拉着她的手说。 两个小时后，参观完公司的三个人决定找个地方吃饭，聊天。 吃饭的地方说张焕推荐的，小馆子，味道很正宗，很对曹念仁的口味。 饭桌上，张焕一直跟曹念仁聊天，话题却很聪明地避开了所有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大多时候，都是在聊他们准备婚礼的过程中发生的一些趣事。 突然，张焕话题一转：“对了，念念也有21岁了吧，才21岁就大学毕业了，真快。说起来，这个年纪也可以谈个朋友了。” 曹念仁六岁那年被妈妈塞进小学一年级，在没有上幼儿园的前提下毫无过渡地上完五年小学，上大学那年她才17岁。 “啧啧，念念，你这嫂子当的够格吧，现在都开始关注你的终身大事了，”表哥接过话题，“说起来，念念的生日快到了，过完生日就21整岁了。” “要不我们帮你过个生日庆祝庆祝？”张焕询问。 “庆祝就不用了，可能那个时候我就回到市里了。” 自从四年前父亲去世，曹念仁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知道你不过生日，我们准备好礼物了，等你事情办完拿给你。来，吃菜。” 这个生日的话题算是揭过。 饭后，曹念仁跟张焕告别，杨灝带她回到家里。彼时已是下午三点钟。 “哥，我想五点过去，早点结束这个事情，早点去一高。”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去洁洁奶奶家，到时候我去叫你。” 五点，爷爷奶奶家里的客厅里，所有人都到了。 “念念，说吧。不要害怕，哥哥在。”杨灝拍了拍她的肩说。 看着眼前她认识的这些人，她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 “在座的各位长辈，我知道我的存在让你们都不好受，所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把户口迁到我的工作地，以后可能就不再回来了。另外，这里有十万块钱，是爸爸当年留给我的。当年上学我动用了一部分，不过我现在补齐了，还是十万块。我想留给你们，算是对你们的弥补。” 曹念仁拿出一张卡，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听到十万块的时候，除了杨灝之外的其他人的脸色都黑了。似乎都没想到曹老大居然给这个丫头留下这么多钱，又似乎又有别的什么情绪。 “密码是爸爸生日，我知道爸爸的去世让你们都很难过，我也很难过。所以我很理解你们当初对我做的事情，当初扬言说要报复你们，只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不会追究当初你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情。” 说完，她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没有吭声。 “好啊，以后就不要再踏入我们家门一步！老二，把户口本给她！让她明天就迁出去！”三姑厉声呵斥。 爷爷奶奶依然沉默。 二叔微微叹了一口，然后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户口本递给曹念仁。 没想到这样顺利就拿到了户口本，曹念仁有些怔忪。 “孩子，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二叔低声说。 “嗯，我不怪。” 出了爷爷奶奶家，不过才五点二十。 原来，她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拿到了当年死活拿不到的东西。 “念念，明天哥陪你去迁户口。”杨灝跟出来说。 “不用了，哥，你忙你的工作，我自己可以的。材料我都准备齐了。我先回洁洁奶奶家。” “也行，有需要打电话给我。对了，等会儿我去洁洁奶奶家把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给你。” “谢谢哥。” 杨灝回到客厅，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隐情，也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念念是我妹妹，哪怕她迁出户口，依然是我妹妹。我把话放这儿了，你们不要再想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因为我不会再像当年那样。”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三姑听到这话不乐意了。 “尤其是你，妈，我知道你恨她，可是你要明白，她一个小姑娘，很多事情的发生又不是她乐意的。你是失去了哥哥，可她还失去了爸爸呢！” “要不是她！大哥能出事故吗？要不是为了她……” “事情已经发生了，都过去四年了，你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就算念念要负一部分责任，当年你们做出的那些事情已经抵消了！” 说罢，杨灝转身离开。 客厅里安静了，爷爷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拉着奶奶走进卧室。 四年前的事情，是曹家每一个人心里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该拔了。 曹念仁回到洁洁奶奶家里，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条短信进来了。 “念念，你总会得到幸福，得到安宁，就像种子发芽、花骨朵开花一样。所以，别担心，未来总会美好，哪怕道路再坎坷。——郑玟济。” 看着这条短信，曹念仁久久不能回神。 “你说，人长大了，就真的可以变得刀枪不入吗？就真的可以翻过所有以前翻不过的坎吗？四年前的那道坎，我现在跨了一半，可是想到爸爸，想到你，总觉得我好像跨不过去。”终于，曹念仁回了第一条短信。 短信发送成功，十秒后，郑玟济的电话进来了。 接通后，曹念仁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念念，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你应知道，很多事情尽力就好，哪怕结果可能并不如意。” “嗯，我懂。我把户口本拿到手了，明天就迁出去。”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直都在。”那边的嗓音低沉而好听。 “你……”是不是对我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呢？ “念念，别想那么多，等你回市里后，我们见一面。” “好。” “我最近还在X市，大概会在下月10号回去。到时候我联系你。” “好。” “那，要是没什么事情，我挂了。” “好。小……再见。” 电话刚挂断，杨灝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曹念仁接过一看，是一部手机。 “哥哥知道你不爱用手机，但是以后工作了，不比在学校。” 妈妈改嫁后，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她那个时候心灰意冷，除了关注自己的学习和兼职养活自己外，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这部手机的使用率低到令人发指。充好电后，就那么静静放着，任电量自然消耗到关机，然后就再也不用。 直到某一天闺蜜傅安发现了她有手机，才惊呼她浪费资源。 于是，那部手机成了傅安的游戏机。其实也不过是一些俄罗斯方块之类的小游戏罢了。 “谢谢哥哥。”曹念仁接过手机。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曹念仁捣鼓着新手机，杨灝在一边指挥着如何捣鼓。 新手机终于捣鼓好之后，刚装入sim卡，傅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傅安其人，大美人一个，长相柔弱，内里强悍无比。跟大小姐洁洁相比，就是一个潇洒侠女。看似无害的小白兔，其实是腹黑的大灰狼。 最爱逗曹念仁，最是喜欢叫她小娘子。你能想象一个看似柔弱的大美女叫一个比她自己还要高的美女小娘子的场景吗？ 那种反差，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两人的革命感情始于高三那年。在奋战高考的道路上，傅安得过且过，成绩不高不低，日子过得悠然。 曹念仁则苦逼多了，写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文科资料，刚升高三，整个人的体重跌到82斤。 某一天，傅安悠闲地看着小说吃着零食，看着前桌那个奋笔疾书的姑娘，走上前说了一句：“曹念仁，要不是跟你同班，你这暴瘦的样子会让我觉得你吸毒了。” 彼时，还是沉浸在题海里出不来的曹念仁听到声音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曹念仁傻傻的样子，傅安突然冒出一句：“小娘子，看你这么辛苦，要不你从了我，为夫帮你考大学。” 孽缘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小娘子，你生日快到了吧，我要回去给你过生日！”傅安的声音传过来。 “安安，我不过生日的，你好好出差，不用来回折腾。” 傅安大四在一家上市企业实习，因表现过于彪悍，实习后被留在了市场部。一毕业就被派遣G市出差，归期不定。 “哎呀！小娘子怎么这不懂为夫的用心，我这是找一个借口逃出差啊！跟着大老板出差很要人命的好不好！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过五个小时以上的觉了！感觉自己都老了！”傅安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听到傅安的话，曹念仁不由得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一点都不体会为夫的心情，小心为夫休了你！”傅安暴躁。 “好好好，不笑了，”曹念仁接着说，“我这边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等去一高办完事情，要是有空我去G市看你。” “真的啊！啊啊啊！！！小娘子！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傅安爆炸了。 “还不一定去，你不要激动。” “我不管！你说了来就一定要来。不然我要跟你绝交！就这样，我挂了！一个月之内见不到你就等着收休书吧！再见！”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杨灝看曹念仁地表情变好，问：“谁的电话啊？” “傅安的，就我闺蜜。你见过的。” 嗯，确实见过，四年前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