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8日，星期一，晴。　　回到陌生又熟悉的乡下。　　见到熟悉又陌生的人们。　　　　笔记本里依然是简短的话。　　这一周的时间里，曹念仁见了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说了很多话，真心的假意的。恍恍惚惚间，回到了乡下。　　　　乡下并不是穷乡僻壤，而是距离M市仅一个小时车程的远郊。　　　　村子好似变了样，有高楼起；又好似没变样，有残垣塌。　　那条她走了千百遍的乡间小道，依旧弯弯绕绕。田里人不多，机械收割，没有小时候那种热火朝天的场景。有几条大道已经修了柏油马路，不宽，但干净。　　　　天一点点黑了，各家的电灯一点点亮了。那么多的亮光，没有一点属于她。　　　　走进那个院子，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棵槐树，依然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成长着。院子里还是青砖砌的路，地上很干净。房屋门紧闭，灯亮着，依稀可以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是了，他们在吃饭。　　曹念仁轻轻推开门，入眼的是一桌子的菜，有荤有素的八样。桌子两边对坐着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三姑一家。很丰盛的晚餐，很温馨的画面。　　　　在踏入门口那一刻，前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吃饭的人，下一秒就安静了。　　　　大家安静了半分钟后，表哥杨灏想要说话被三姑丢了一个眼神。　　最后还是二婶先开了口：“念念回来了啊，来一起吃饭。”　　曹念仁笑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吃过了。谢谢二婶。”　　二叔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三姑和三姑夫则当作没有看见她。　　爷爷奶奶则是漠视。　　　　杨灏忍不住了，放下碗筷，站起来说：“念念，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哥，真的不用了，我想去休息。”　　“杨灏！你给我站住！”三姑吼了一声。　　“她是我妹妹！你们不疼，我疼！”说完就要拉着曹念仁走出院子，带她去她今晚的住处——洁洁的奶奶家。　　“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三姑三姑夫，我明天再回来看你们。”曹念仁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话落就跟表哥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表哥说：“幸好洁洁提前跟我说你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洁洁奶奶已经把洁洁的屋子收拾好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哥，谢谢你。”声音里掺了一丝哽咽。　　“四年没见你，要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杨灏便带着他往前走边说。　　“哥你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气！你跟嫂子的婚礼都准备好了吧？”曹念仁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是啊，你哥我没上大学，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媳妇儿，要赶紧领证带回家。哈哈哈！”杨灏接过话。　　“我这次回来准备了你们的结婚礼物，等会儿你直接带走。”　　“这么有心啊！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当年的事，哥没有立场说什么，但哥希望你能开心。”还是点到了那些糟心事。　　“不说这些了，我给爷爷奶奶他们也准了一些礼物，待会你一起拿走吧。”　　“好。”杨灏说完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说话间，洁洁奶奶家到了。　　敲开门，来开门的一头银发的洁洁奶奶。老人慈眉善目，依旧是那个疼爱她的奶奶。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看到洁洁奶奶那一瞬间，崩不住了，曹念仁红了眼。　　　　“念念回来了啊，苦了孩子了，来，陪奶奶吃点饭。”说完拉着她走向饭桌。三菜一汤，都是曹念仁爱吃的。　　看到这一桌的菜，曹念仁忍了这么久的泪流下来了。　　杨灏看着这一幕，心酸无比。　　　　半晌，曹念仁平复后，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饭，她吃得很认真。　　杨灏也留下来一起吃了这顿饭。　　奶奶一边夹菜一边跟她说着一些他们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气氛总算不再压抑。　　　　饭后，洁洁奶奶照常出去遛弯儿，杨灏与曹念仁一起收拾饭桌。　　“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把我的户口迁到市里面，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收拾干净厨房后，曹念仁坐在客厅与表哥说话。　　“嗯，迁出去也好，你不回来也好，我有时间去市里看你。”　　“你等一下，我把礼物给你。”　　　　曹念仁打开行李箱，一件件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爷爷奶奶各自一套衣服，二叔和三姑夫各自一份茶叶，二婶和三姑的是化妆品，表哥的结婚礼物是用了心的，是她托朋友买到的一幅画，是杨灏最喜欢的那个画家画的，题的字是“百年好合”。　　　　看着眼前这么多的东西，杨灏终于憋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念念，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光着一幅画就不少钱吧？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上学的时候又没人资助你。”　　“哥，我保证来源都是正规途径，具体细节我不方便告诉你。你尽管拿着。”　　“哎！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哥比你大四岁，这几年也没帮过你，你去X市上学，走的那年没有带一分钱，有多难我知道。你哥我结婚算晚的，要不是这几年自己倒腾些生意，有点小成就，早被他们催婚催死了。就是没想到，我结婚你还回来了。”杨灏词不达意地表述着他的愧疚。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对我多好我心里清楚。之前那些都过去了。”曹念仁明白杨灏的意思。　　“行吧，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说完他带着礼物离开了。　　　　曹念仁将给洁洁奶奶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洗了澡后就坐着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洁洁奶奶。　　　　大约二十分钟后，洁洁奶奶回来了。同时还拎回来一个西瓜。　　“念念啊，来，吃西瓜。”　　看着洁洁奶奶佝偻的身影，曹念仁再一次红了眼。　　　　“念念，这几年在外地辛苦吧，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前天洁洁给我打电话还说你变漂亮了，要我说还是以前胖一点好看。”洁洁奶奶看着她说。　　“奶奶，我现在都九十斤呢！不瘦。”曹念仁吃着刚切好的西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你这个个子才九十斤！你知道那个矮子节小那多种吗？110斤！”奶奶听到九十斤忍不住提高声音。　　“奶奶，节小那165，不是矮子。她那叫富态，比我有福气！”曹念仁顺着奶奶的话接。　　“我看你比她高！就是太瘦！是不是不好好吃饭！你在奶奶家住的这几天，奶奶好好给你补补！”　　　　曹念仁身高167，体重一直维持在90斤左右。在长辈们看来确实太瘦。　　　　“嗯，谢谢奶奶。对了，奶奶，我给你买了一个小礼物，你一定要收下。”　　“啥小礼物？”　　“一幅耳环。没有多少钱，你可千万别不收。”　　“好，奶奶收。来，给奶奶戴上看看。”　　　　纯金的耳环，不重，花式简单，洁洁奶奶很满意。　　　　晚上九点，洁洁奶奶早睡。曹念仁躺在床上，翻着这一周收到的郑玟济的信息。　　总共七条，一天一条的频率。　　“天气很热，注意防晒防暑。——郑玟济。”6月21日，12:30。　　“傍晚可以出去走走，去附近转转，几年不回来，熟悉一下环境。——郑玟济。”6月22日，17:45。　　“听说一高东门的那个精品店里有一些不错的小玩意儿，你们小姑娘应该都喜欢这些，有空可以去看看。——郑玟济。”6月23日，10:33。　　“M市的荷花池很漂亮，晚上风景也不错。——郑玟济。”6月24日，20:08。　　“念念，别怕。——郑玟济。”6月25日，01:28。　　“念念，我在。——郑玟济。”6月26日，08:20。　　“念念，我一直在。——郑玟济。”6月27日，15:23。　　　　四年前的6月25日，曹念仁父亲死于一场事故。　　同年8月27日，曹念仁离开M市，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年前的6月26日，妈妈改嫁，与离异的王叔叔重组家庭。　　　　看着手机里一条条的短信，曹念仁觉得自己那被揉皱的心被慢慢抚平。　　　　十点一刻，郑玟济的信息到了。　　“晚安。——郑玟济。”　　　　从6月20日到6月28日，九条短信，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机收件箱里。她一条都没有回复。　　一开始是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回复，后来是觉得没有必要回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的归宿，可能就只有郑玟济了。　　　　十一点，曹念仁终于睡着。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里，张牙舞爪要把她抓走的魔鬼，这次终于被仗剑天涯的白衣剑客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