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这日是个黄道吉日,万里晴空。如水洗般蔚蓝的天空上,只有几朵白云点缀其上。 侯清芷一家北上京师,是走的水路,坐船沿京杭大运河北上。 京杭大运河是前朝召集民夫人工开凿的。前朝的灭亡有一大半的原因在这条运河之上。 民夫们顶着烈日挖土运土,偶有停滞,则监工的鞭子毫不留情的铺天盖地而来。 当时累死,饿死,病死的民夫不计其数。在民夫中间流传着诅咒前朝的歌谣。 其中有“比苍者天,曷其有极!”或者“吾与汝偕亡”之语。 民夫们的滔天怒火烧毁了前朝的半壁江山。 前朝有名的韩泽起义,就是由民夫引起的。 当时韩泽与村人在一块干活,因为天气原因,当日的工程量没有完成。所有人没有饭吃。又累又饿的人脾气控制不了,就有人大吵大闹起来。监工当时就将吵闹的凶的人打死了。又想继续毒打其余的人。 两方的矛盾不可调和,韩泽与同村的几个壮小伙商议干脆杀了监工,将监工的粮食抢来吃了。 等吃饱喝足,一看事情大条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一得知这个消息,从者如云。各地民夫都效仿韩泽故事,杀监工,举反旗。也有监工在得到消息的时候自己跑了。 韩泽被推举为起义的领袖。这就是历史上的韩泽起义。 谚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又有“苏杭熟,天下足”之语。 江南自古繁华,气候适宜农作物生长,一年两熟,又有经济作物创收。江南人家房前屋后遍植桑树,基本家家户户养蚕。各种小作坊林立。再加上风调雨顺,手工业发达,又有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往来贸易繁荣。 在以农业为主的社会,江南税赋几乎占了半个国库之多。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描写江南繁华的一首词。其风貌也可窥见一斑。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精神奕奕,兴致高昂的游客;有各地奔波,满面风尘的商人;有摇着扇子,一派悠闲的文人墨客。也有来码头上讨生活的穷苦人,有穿着短打,专门为过往客商扛货的壮实汉子;也有提着各式各样小东西往来叫卖的妇孺。 马车哒哒哒行来,穿过人流,停在了码头上。 下马车的时候,侯清芷姐妹都带上了幕篱。 一番纷扰,一行人顺利的弃岸登船。 侯四夫人带着侯清芷、侯依依、侯菲菲三姐妹并几个妾侍一条船。侯四老爷带着三个儿子并门人、清客一条船。余下家下人等加上行李物品占了三条船。 船行缓慢,渐渐驶出码头,到了宽阔的江面上加速前行。侯清芷嫌船舱里闷得慌,带了燕盏和几个小丫头去甲板上吹风。雀盅留了下来带着几个小丫头布置舱房。 岸上景物随船渐行渐远,慢慢的缩小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只余烟波浩渺,一望无垠的江面。 微风徐来,水波不兴,波光粼粼,在太阳照耀下散射出一些彩色光芒,晃人眼睛。 几只水鸟尖叫着掠过水面,打破突如其来的寂静。远处间或传来渔夫苍凉悠远的歌声,将天地衬得渺小。此情此景,足以荡涤人的心灵。 侯家人都是北方人,刚坐船,船上大半的人都有些不适应。侯四夫人吩咐大家各自用餐,也不用去她那里定省,免得折腾。 侯清芷身体非常棒,并无任何不适,这得益于她从小注意作息,坚持锻炼的成果。侯清芷回了船舱,在丫鬟服侍下用了餐,叫来秋娘说些乡野趣事打发时间。 日西斜,天气转凉,天边挂上一弯残月,江面上升起薄薄水汽,瞧着如梦似幻。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船上没什么消遣,下人也劝住了侯清芷不让她去甲板上吹风。侯清芷无趣,早早就歇息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侯清芷跟往常一样,活动了会儿筋骨,练了会儿字,去侯四夫人处用早膳。 早膳过后,侯清芷去探望侯依依。 大家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基本适应了船上的日子。唯独侯依依晕船的情况严重,又吐又吃不下东西,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儿。 所幸,随行带着大夫,药材也充沛,大家并不会过于担心。 侯清芷过去的时候,侯依依的丫鬟抱琴正在给她喂药。侯菲菲并没有在这里。侯依依皱着眉头努力吞咽,然后闭了闭眼,抢过抱琴手里的药碗,一鼓作气往口里灌。一碗药喝完,用清水簌了口,抱琴赶紧抓几个蜜饯给她去去苦味。 侯依依看到侯清芷就想挣扎着起来给她行礼。 侯清芷走过去按住了她,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陪她说了会话,就告辞了,留下她休息。抱琴送她出来,侯清芷在屋子门口摆了摆手,叫她进去守着侯依依。 侯清芷回了自己的船舱,她并没有在船舱里多做逗留。 侯清芷拿了钓竿去甲板上钓鱼。钓竿是侯清芷早就准备好了的,预备着在船上打发时间用的。 侯清芷估计自己能钓上来很多鱼,叫丫头拿了两个盆去装鱼。 侯清芷的运气也实在是好的不得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盆就装满了。侯清芷命人将鱼送去厨房,中午给大家加餐。这天连侯家下人都喝了侯清芷钓上来的鱼做的鱼汤。 下午,侯清芷再也没有出去,就窝在船舱里。在自己的地盘,侯清芷拿过棋盘,照着棋谱左右手打起谱来。雀盅和燕盏在一边绣帕子,预备着给侯清芷回京送人用的。 侯清芷不会女红,也不乐意学。侯四夫人也由着她。侯四夫人只是锻炼了她的眼光。 事实上,女红从来不是世家贵女的必修课。那些寒门小户,诸如乡绅之家,以及寒门出身的小官小吏家的女儿才需要学女红。这在她们的婚姻市场上是加分项。 这是经济基础以及出身阶层决定的价值观。 侯清芷近身伺候的就有两个大丫头,分别是雀盅和燕盏,还有四个二等丫头,八个三等丫。另外有掌事婆子,粗使婆子若干,还有两个小厮归在她名下,专供跑腿用。 侯依依跟侯菲菲姐妹则是一人一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两个粗使婆子。 嫡庶的差别就是这么大。这还是因为她们的生母出生良家,有正经纳妾文书。 人生来就不平等,这才是客观事实。 越是传承悠久的家族,规矩越是严苛。婢生子被承认的可能性极小。历来等级森严,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壕沟。 婢生子,小娘养的,都是骂人的话。 如果丫鬟和少爷产生感情,那个少爷是要被整个社会所轻视的。他本人再无前途可言。 至于少爷闹着娶丫鬟,更是无稽之谈。一旦这么做,会被家族驱逐,不容于世。 在这个世界,名声这种东西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男子,名声关乎婚姻仕途的好坏。 有官员愿意守十来年的孝,这并不是愚孝的行为。只要不是活不下去,这般做,所获得的政治资本胜过十年来在官场上的按部就班。 对于奴婢生下主人家的孩子,宽厚一些的人家,会放养这些孩子。待长大了,给两亩田地也就打发了。争气些的会留下来做家将,管事。要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大,还能惊才绝艳,则会被记入族谱成为家族的旁支族人。 那些因长辈犯事,沦为官婢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永为官奴。只有其中的男孩,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送到战场上去做炮灰,活下来,然后立下不世之功,就能去奴籍,得官身。 官奴永远生活朝廷的监视之下,每年朝廷都要登记盘查。生育,死亡都要验明正身。且不能随处走动。这是统治阶级的统治手段。 严苛一些的人家,奴婢生下主人家的孩子,仍然随母为奴作婢。 至于被人算计,硬栽个孩子这是不可能发生在世家的。 世家有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经验教训。 一个世家子去世,如果家中没有儿子,而外面养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哪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打实的亲生子也没有继承权。要么过继嗣子,要么家产交回族里。 皇家虽然在一些事情上不太讲究,可在皇位传承的时候依然没有私生子的分。而是按亲缘远近往上追索。至于最后谁能胜出,则是另外一场博弈了。 侯清芷并没有打多久的棋谱。侯琰因为无聊,过了侯清芷所在的这条船来与侯清芷玩闹。 侯清芷陪着侯琰打起了双陆。